念旧情公子伴玉人 起嫌念恶子谋亲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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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二八回念旧情公子伴玉人起嫌念恶子谋亲母

  却说宝玉进来,见几人和气说话,喜道,“正应该在一起热闹些。你们才说什么,怎么我进来却不说了?”鸳鸯笑道,“人家的话,二爷也要听么?”宝玉笑笑道,“无非说些衣服吃食之类的罢了。明日还要劳累,早些回去歇着吧。”紫鹃道,“正是呢,我也要歇了。才玉钏说了些旧时的样儿,都是他们素日喜欢的,我明儿去拿了来瞧瞧,总找不出新鲜的样来。”宝玉听得一字,心早呆了,瞧瞧玉钏儿,又想起金钏儿,自觉这些时日冷落了玉钏,忙笑道,“既如此,我替你去拿了来可好。”紫鹃笑道,“那就有劳二爷了。们恕罪,我懒怠送了。”鸳鸯笑道,“便是你要送也不敢劳动,歇着吧。”宝玉随了玉钏去,自是不回来的,倒说了半宿的话。

  第二日早起,虽是晴天,冬日里,北风吹在脸上尤是刮得生疼,众人略用了早饭,便相聚在栊翠庵,依次叩拜了元的灵位,焚化了纸马烛。贾母戴了观音兜,裹了灰鼠大毛披风,拢着手炉,几个丫头用轿子抬到了庵里,叩拜了后且坐着等候。不过辰时二刻的功夫,掌宫太监和忠顺王并钦定送灵的钦差已到了府门口,贾赦贾政等带了男丁在府门口跪接圣旨,贾珍在前引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栊翠庵而来。邢夫人和凤扶着贾母,李纨宝钗扶着王夫人,后面眷依次排班,齐整整跪下,待太监宣读了圣旨后,忠顺王上前,捧起元灵位,不经意瞟见在灵前诵经敲打木鱼的妙玉,暗叹贾府连一尼都如此出众。礼仪攸关,众人不敢马虎,三跪九叩送了元灵位。因着宫里早传了规矩,元此次法身入地宫,乃是喜事,不准哭泣,贾母和王夫人等强忍悲痛,哽咽着不敢出声。此刻瞧见忠顺王等走得不见了身影,贾母头一歪,已然晕了过去。王夫人瞧见,也顾不得自己哭,忙上前照料,揉了胸口顺气,好办天贾母才缓过气来,看看四周道,“是该走了,这里留不得了。”

  李纨命人取了红绸被来,将贾母围在竹轿上,依旧抬了回上房,这边早请了太医来,诊断后,言贾母大悲之下精神不支,但因身子病了多日,且年岁已高,又早起受了风寒入侵,竟是大凶之兆,原不肯开方子,经不住再三恳求,方开了温养的方子,道尽人事,听天命,告辞而去。贾赦等也已经赶了回来,忙过来看视。贾母秉退了众人,单留了贾赦和贾政,道,“我这一辈子虽养了不少儿子儿,存活下来的也只有你们兄三个。敏儿不必说,是个没福的,早已舍我而去。如今我也要走了,有几句话嘱咐你们。”贾赦贾政只管磕头。贾母道,“你们也不用忌讳,我活了这些年也够了,什么稀奇的东西都见过,什么大的场面都经历过,儿子孙子也都孝顺,没什么不知足的了。只是为你们担心。你们袭的祖荫,每代降爵,也不过几十年的工夫,儿孙是没有什么好沾光的了。便是你们自己,娘娘没了,宫里没有人,圣眷如今又不甚隆,行事务必谨慎,莫叫人抓了错处,保自己一生安乐自是没有问题。珍儿虽说贪玩些,到底也没大的错处,只你们做叔叔的提醒着点,王孙公子相与自然好,也要小心别得罪了人。咱家百年的架子,如今也不起大风大浪了。”贾赦自来觉得贾母偏心,如今听了贾母的话,竟是处处替自己打算,心里又愧又悔,忙磕头道,“老太太说的道理儿子都明白。求老太太莫要再说,好生养好身子,待身子大安了,儿子再来聆听教诲。”

  贾母笑道,“不过白嘱咐你几句,做这模样儿做什么?我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敏儿和你们自小兄情深,你们两个当哥哥的也太惯了子,福气享多了,就过早被老天爷带走了。留了你们的外甥,也是个福浅的,早早死了。如今紫鹃怀孕,生了孩子算是黛玉的,我若是不在了,你们须要记得,这孩子只当黛玉亲生,也算是敏儿有后了。若宝玉将来另有了儿子,这孩子不管男,让他承了林府之祧,我也对敏儿有个交代。若宝玉只得这个儿子,兼承两府吧。总不成敏儿没有了祭祀的后人吧?逢年过节,也得有人烧个纸钱什么的。”

  贾政和贾赦道,“老太太放心,儿子定然照办。”贾母道,“其余也没什么嘱咐你的。我的体己,办了我的丧事之后,留五千两给黛玉的孩子,你明日就去存了银票,或是买了庄子,单独留好。其余的,衣服首饰让眷分了,金银器皿你们和珍哥儿分了吧,我有一个箱子,是留给宝玉的,早已贴好签子。”贾政再三跪拜求贾母养神,贾母道,“你们去吧。我还要和他们说说话儿呢。”二人退出,眷进来问候。

  贾母将方才意思略说了一遍,王夫人心里也顾不上揣摩,虽心里不忿贾母偏心,仿佛又觉得少了什么顾虑,看贾母劲精神不支,也不敢多说什么。贾母用了一番心思,说了一番话,又耗尽了气力,邢夫人和鸳鸯喂了些水,便歪头沉沉睡去。邢夫人和王夫人、凤、尤氏等忙在外厅里商议,眼看贾母这次着实撑不过去了,如何料理后事要紧。

  邢夫人道,“老太太如今这样,也只好预备着。”王夫人道,“这些物件早些年就备下了,和老太爷当日的材一起叫工匠做了,如今寄存在铁槛寺里,待事情出来,叫家人拉了回来即可。其它的孝布棚帐一应俱全,备齐了也快。”因邢夫人是续弦,荣国公仙逝时尚未进门,如今听王夫人这样讲,脸上有些下不来,道“既如此,二太太辛苦了,倒省了我好些事情,心里真过意不去。既然都是二太太府里齐备了的,那就劳二太太多操心了。”

  王夫人淡淡笑道,“身为子,有什么操心的,都是份内事情。只是大太太和我为孝媳,怕是半刻不得离了灵前,这里外的事大太太倒要指定了人才好。”邢夫人道,“二太太看谁好,就是谁了。”王夫人笑道,“大太太是长媳,自然是你作主。我这边的人也是跟着帮忙或是传话,免得下人不懂礼数。”邢夫人自觉得意,思虑了一回道,“既是二太太如此说了,我想珍哥儿媳也料理过白事,又是一族之长,迎来送往的也不失了面子,不如倒委了珍哥儿媳吧。珠儿媳是长孙媳,也不得离了灵前。咱们两府就是琏儿媳和宝玉媳帮衬着,自然紫鹃如今身子重,可也推托不开去,只看她妯娌们照应她了,能着少辛苦些,传话领对牌,都是可以的。”

  尤氏忙道,“侄儿媳哪有这样的能耐,求太太再委别人吧。”邢夫人笑道,“你公公的事情你做的就很好,谁人不夸赞?再说你到底身份高些,也好看些。就不要推辞了吧。”王夫人也道,“大太太说的是,珍哥媳就不用再推辞了,你的能耐咱们都知道的。若是有人不服,只管来回我。凤哥儿和紫鹃帮衬些,也料理得过来了。”尤氏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答应了。

  紫鹃笑道,“我也没经历过大事,人又粗笨,不若我去守灵,让宝姑娘料理吧,定能妥贴周全的。”宝钗忙推辞,邢夫人笑道,“紫鹃真是个实心孩子,这哪里是什么好事,比守灵要苦很多呢,你们情深,也不是这般推让的。你若是不当家,自然不用你,既是你和珠儿媳一起管家,她没功夫,不找你可找谁呢?”

  因紫鹃和宝钗相处甚厚,闲暇时常一处喝茶说话儿,王夫人高兴,便对紫鹃也和气,只常劝着宝玉和宝钗亲厚些,奈何一年孝期未满,终究不能圆房。如今听了邢夫人的话俨然抬举紫鹃,压制宝钗,也无可辩解,可喜紫鹃不是个惹事的人,便道,“既然大太太吩咐了,就这样好,珍哥儿媳,凤哥儿,紫鹃都准备着些儿。”当下众人无话。外头就委了贾珍和贾琏。商议定了,众人又回到内房看贾母,仍旧在昏睡,也不敢惊动,只得邢夫人和王夫人轮流带人去吃饭,片刻不敢离了人,深恐赶不上送终。

  可笑那秋桐,自以为到了邢夫人那边有了靠山得了意,谁知贾琏并不十分看重她,不过也偶尔吃饭在一处,便心里不忿,去找邢夫人。谁知邢夫人也淡淡的,并不为她鸣不平,心里甚是怨恨。本想在旧日前显摆一番,如今倒怕人笑话,素日要强说嘴的,无事也不肯出门,又不愿意曲意俯就凤,深恨平儿夺了她的宠爱,常常闲言碎语,平儿也不理她。贾琏知道了,越发不喜。如今瞧见邢夫人又抬举凤,自己便改了,又来奉承凤,凤因两下积怨已深,也爱理不理的。如今邢夫人和凤因贾母的事情,整日在这边府里,那府里没了主子,邢夫人关照秋桐照应些,秋桐便有些得意,不知道和平儿斗了多少嘴皮子,平儿赶着这边来服侍凤,又要回去照料巧,哪里有工夫搭理她,这是后话不提。

  这边紫鹃赶着命人收拾了屋子,给邢夫人、凤、尤氏安置,正是凤旧日的跨院,几间房舍,倒好做了下处。凤瞧见旧日自己为主,如今住了回来却是客。虽说如今邢夫人面子上待自己尚可,却总是不咸不淡的,想是惧着老太太和二太太。若是老太太西去了,两下里只怕连这面子上的都没有了。凤素日不信佛,此刻不知道如何才能求佛祖保佑贾母长命百岁才好。

  这日里是贾赦和邢夫人里在前挪了榻靠着,守着贾母,里贾母倒是醒了,只喝了两口水,便又睡过去,一安稳过去。白日里众人也围随着,只外头贾珍和贾琏吩咐人准备车马轿围,看着书房相公写帖子,内里尤氏凤等着人裁孝服,备纸马烛。

  上午的时候,贾母忽然呼吸急促起来,这边早已准备好的,忙换了寿服,挪了,就停在荣禧堂正厅,拉了七根红线在贾母手腕上,拉到门外分在了用砖围了七处的圆圈,王夫人代贾敏,紫鹃代黛玉,惜代四人,巧一个人,磕头化了纸钱,分七份用红布袋装了,挂在贾母腰间,南来的风俗谓之“炼纸”,用以仙逝时送了给鬼差,不受折磨,拣了好路走。与死后焚化的纸钱又不同,这单是儿、孙儿、外孙儿的事情,故此人道有儿有方是福。也有化了纸钱人又治活了的,这纸钱便照旧留着,十年内若死了照旧用得。若是过了十年,便要重新炼纸了。

  贾母呼吸渐又平稳,又睡了去。贾政和王夫人也安稳守了一。第二日早起用了饭,众人都在厅里坐着,尤氏笑道,“我听积了年的人说,有福气的人只怕到月末才会走,今儿十九,料着老太太至少还要撑个五天十天的。”贾珍道,“休要胡说,太太们不比你经事多,偏你在这卖弄。”邢夫人道,“我也仿佛听过,不过是世人口中的话,有什么?老太太若能就此好了,也是我们的福气。”

  谁知贾母虽日日惊吓了众人几次,到底真过了几日,依旧每日喝些水,只没闭了那口气,醒时只叫着喝水,内里烧干了,嘴上都起了皮。两府人天天在这里守着,个个熬得疲累不堪。贾赦私底下埋怨,贾母到死了依旧不让他过舒服日子。这日已是二十五的晚上,又该贾赦邢夫人守着,贾政和王夫人也在隔壁和衣而睡,随时准备起身。贾赦手撑着头困得不行,到五更天听贾母要喝水,便推了邢夫人,谁知邢夫人也已睡熟,自己只得起身,恶从心头来,也不倒水喂贾母,将贾母身上的被子掀掉吹风,自己心里言道,“既然热,也就不用盖了。”又恐人瞧见,自己站着,只作服侍的模样,难为他年纪大了,竟挨着料过了半个时辰,又照旧盖好,自己依旧歪到榻上看着。

  早起大家照旧赶过来,围在贾母周围说话儿,凤儿心细眼尖,瞧见贾母呼吸缓慢了,忙禀告邢夫人,众人都围过来叫老太太,贾母自然不能答应,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眼看鼻子也歪了。李纨忙点了,邢夫人亲手拿着放到贾母鼻子下方,见那白烟缓缓动了几下,终究冉冉直上,正是二十六的辰时,荣国公夫人史氏享尽了世间荣华,与世长辞,享年八十五岁。可喜子孙围绕,尽在膝下送终,也算是圆满走了一生。

  因贾母姓史,忠靖侯史家乃是丧主,偏史鼎年后才能回京,只得请了族中贾璜亲自登门去请史家在京中的族人前来代为丧主,未知史家如何答复,请看下回分解。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