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韩淳他们还浑然不知家里发生的这一惨痛的一幕。韩淳披着一件黑的外套，不胜疲惫地靠在重症监护室外边的座椅上，谁劝他都不回去。腾知琪好不容易说服了守诺回家休息一下，再来替换他们。腾知琪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老实说，她也被吓着了，因为韩淳从来没有把他的脆弱和无力感展现在她面前过，她有点想不明白，韩淳这是因为什么。但她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因为韩淳让她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她已经习惯接受最后的结果。
林晓筠和尹程很快赶到了，林晓筠憔悴得紧，尹程依然亦步亦趋地跟着，竭力保持着镇定。韩淳一看到他们，便站起来迎了上去，“来了？他在重症监护室里，还不能进去，只能隔着玻璃看看。”林晓筠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他身后的腾知琪，便把话咽了下去。腾知琪倒是很吃惊，要知道，宗浩和守诺结婚的时候，林晓筠坚持不参加，她是至始至终不同意这门婚事，所以腾知琪只见过尹程，居然不知道跟从小一起长大的林晓筠攀上了亲家。她有些激动，仿佛儿时的回忆冲淡了医院抑郁的情绪，“晓筠，我没想到是你啊，你就是宗浩的母亲？这么多年你都在哪儿啊？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林晓筠淡淡地躲开她热切的目光，捋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在哪儿不是过，平平静静的就行。你倒是越来越漂亮了，没想到啊，小时候你身体最差，面黄肌瘦的，可现在都不敢认了。怪不得韩淳活得那么滋润。”她面无表情地看了韩淳一眼，韩淳似乎不敢抬头看她。
腾知琪浑然不觉林晓筠对韩淳的讽刺之意，还想再拉着林晓筠说说话，尹程轻轻拍了林晓筠一把，“你快去看看宗浩吧，呆会再叙旧。”
林晓筠顺从地点点头，尹程没有跟着她，而是拉了一下韩淳：“出去抽根烟吧。”
他们下楼，在医院的院子慢慢地并排走着，尹程抽出一根烟递给他，韩淳接了过去，尹程为他点上。
“晓筠很怪我吧？”韩淳吐出一口烟来。
“她是心痛，你不知道宗浩对她的意义。”尹程的语调很平静。“宗浩就是楚家，那个家庭是晓筠的灵魂，她这辈子已经快活得没有自己了。”
尹程顿了顿，“不过这是个意外，谁也不怪，你也不要太自责。”
韩淳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宽慰，自顾自地说：“我后来问了舰上的人，原本他可以不去的，但他犹都没有犹豫一下就下了海，他是心里苦啊。”
尹程笑了一下，“你想太多了，你不了解他，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一直都为了他执著的东西奋不顾身。他喜欢军队，他想当一个好军人，所以他会好不犹豫地做选择。”
“是吗？”韩淳有些怯惧地看着他，仿佛一之间什么自信都没有了。“我这两天总是不停地在想宗浩一路走来受的委屈和磨难，我到底为他做了什么。其实我不仅什么都没做，我还推波助澜地在伤他，就算知道了他是我的儿子以后，我仍然最关心的是家庭和生活。就像当初我对不起小率一样，我没办法为了我最爱的人抛下生活，这辈子，欠他们母子的太多太多。”
“我明白，我也不理解你的有些做法，但我总在想，你这辈子也过得并不轻松，如果说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那么已经够了。逝者已已，生者终将要艰难地走下去。有时候，我倒挺羡慕楚伯父的，虽然他生前受了苦，可是他去世之后，还有那么多人在怀念他，为他而活着。”
“我现在都不敢想他，我想到童年他对我的关怀和教诲便觉得愧疚，如果我能学到他的一半，我也不至于沉沦于这个畏畏缩缩的生活，不敢爱不敢恨。”
“他才是真正的男人，军人。他就像神一样立在很多人的心里，我们都想做他那样的人，可是他太高了，他的心境太旷达了，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尹程，你们知道小率的下落吗？”韩淳突然很认真地停下脚步问他。
“大概的地方知道，她和晓筠一直通着信，不过也不多，一年就那么一两封。”
“可以告诉我吗？”韩淳迟疑了一下，“我……我想去见见她。”
“见了她你能说什么呢？”尹程淡淡地问他。
“我想向她道歉——”
“然后乞求她的原谅？”尹程接过话。
韩淳默然地点点头。
“一辈子的纠结就是这么一句原谅可以理清楚的吗？就算她原谅了你，你就真的轻松了吗？”尹程看着他，韩淳的眼神却迷茫而软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怎样，我也想不清楚我见到她之后能说什么，但我只是想见她，只是想见她，想了几十年。”
“韩淳，你是在为自己而不是在为她，你可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你并没有设身处地地为她想过，你只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一点，只是想让自己的人生没有遗憾。”尹程很冷静地分析。
“或许，或许你是对的。”韩淳不敢看他，“能告诉我她过得好吗？”
“我们也不知道，她当时剖腹生下宗浩之后，两天就不告而别了，连线都还没拆。我们到处打听过，都没有消息。直到两年多之后她才来信，那时的地址是广西一个农村。但她在信上说让我们不要再找她，她只是问了问宗浩的事，其他的什么都不说，我们根本不知道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后来的来信又变了几个地方，搞得我们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哪儿了。晓筠尊重她的意思，没有再找她。我们只希望她能平静地重新开始生活。”
韩淳听了，长长地叹了口气，“人这辈子如果经历了那么一段，谁还能忘掉重新开始呢？”
尹程点点头，“也或许，我们都没有错，是时代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