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淳本想寄一封信让宗浩知道这个消息,他觉得这对宗浩来说无疑是绝望中的一道光明,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封信被韩康半途拦了下来,宗浩的藏身之处也彻底地暴露了。韩康毫不犹豫地把这个地址透露给了腾知效,因为他实在太恨了。
腾知效安排了一个警卫排悄悄地登上了雄鹿岛,虽然费了一番功夫,但那个岛就那么点大。他们在一座废弃的小屋里找到了尹宗浩。鲁恒他们发现之后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那帮人已经带走了宗浩。鲁恒知道事情严重了,连给韩淳打了电话。韩淳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急忙给腾知效打电话,腾知效却是嘴硬的狠,坚决不承认是他派的人。
韩淳觉得自己有点束手无策了,当宗浩在他的控制之中时,他觉得自己是可以把握这个局面的,大不了自己承担所有的责任和后果。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宗浩落到了腾知效手里,不知道会受多少苦。他心里没底了,一想到宗浩会受的磨难他就又开始至不住地心疼。
他不得不把这个严峻的情况告诉给尹程夫,尹程听了之后一言不发,林晓筠平静地看着他:“没关系,韩淳,我们一直都没有指望你能救他,二十年前你不能,现在你也不能。”
韩淳听出了她话中的嘲讽,但是他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她仿佛胸有成竹地找到了另一个解决的方法。
“韩淳,回来了。”她依旧平静地告诉他,“她回来救她的儿子。”
韩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心痛裂,却又满怀着止不住的欣喜,“你是说小率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她在哪儿?”
“她不愿意见你,她只是为了她的儿子。”林晓筠看着他冷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他天真的欣喜。
韩淳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知道他朝思暮想的子即将回来,二十多年的思念即将得到一份快慰。
“晓筠,求求你告诉我,我想见她一面,只是一面,我有太多话要对她说。”
“说什么?”林晓筠逼视着他,“说你已经有有子,日子过得滋润快活?还是你坑了他的儿子,一手葬送了他?”
韩淳愣了许久,“晓筠,你知道我的本意不是如此。”
“是啊”,林晓筠叹了口气,“一个人无意作恶比有意为之更恶劣,因为旁人没有理由谴责他,他还可以理直气壮地活下去。”
韩淳呆呆地看着她,“是吗?你是这样看我的吗?”
林晓筠扭过头去,“我怎么看你不重要,但是你真的敢见她吗?你真的有脸见她吗?”
“这是我的事。”韩淳镇定了一下说,“该怎么解释,该怎么请罪都是我的事,我一定要见她。”
林晓筠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不是我能做主的,她也并没有告诉我她在哪儿,她只是说她会去见腾家人,她会让腾尚武放了他的儿子。”
韩淳痛苦地将头埋在手中,“她还是不愿意见我,她仍然不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尹程看他这样也有些于心不忍,他轻轻拍拍他的肩,“韩淳,振作一点,她是伤得太深了,况且我们谁都不知道她这二十多年经历了什么,说不定她遭受了更大的苦难。你应该给她足够的时间平复创伤。现在不是清理往事纠葛的时候,救出宗浩才是当务之急啊。”
韩淳似乎被一语点醒了,他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腾知效抓到宗浩之后本想连直接送到公安局去,他本来已经去立了案,这样事故基本上大白于天下,他觉得这样韩淳就再没有活动的能力了,但他没有想到当晚腾家来了位不速之客。
当楚承率站在腾尚武面前的时候,他几乎认不出她来。
不仅仅因为岁月,更因为她的变化实在太大了。站在他面前的楚承率几乎跟一个一般的农没有什么区别,穿着朴实的布衣,脚上竟只套着一双黑的布鞋。
她的皮肤呈现一种不太健康的暗黄,好像这些年操劳的事情很多很多。她的眼睛完全没有了二十多年前的飞扬的神采,而是有些混浊的,麻木地看着所有的人和景。她的头发几乎白了一半,简单地束在脑后,鬓角却凌乱地任它飘着。
腾尚武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起从前那个在军区大院活蹦乱跳的小姑娘,那个走到哪儿,哪儿就欢声一片的楚小率,那时候的她是那么的青,有活力,那么的优秀,那么的阳光,他突然觉得眼睛有些湿润,岁月的磨砺太残忍了,居然可以将她变得判若两人。
“小率”,腾尚武的声音有些哽咽,“你怎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楚小率轻轻地笑了,他发现她的眼角立刻有了明显的皱纹。“变化很大是吧?我已经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农了。”
腾尚武不忍看他,有些不自然地喝了一口茶。
“可是我的不幸成就了你的儿,我相信她一定活得很雍容华贵。”
腾尚武摇摇头,“她可能比你更不幸,这么多年了,我都不敢去问她过得好不好,但我看得出,她的眼神是空虚的,这说明她的生活也是空虚的。”
“是吗?”楚承率有些轻蔑地看着他,“她那么处心积虑地得到了她想要的,还过得空虚?”
腾尚武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啊?小率,他们结婚是在你离婚之后啊,你不能怪知琪。”
“我现在谁都不怪”,她淡淡地摇摇头,“这就是我们各自的命运。”
腾尚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放过宗浩吧”,楚承率开门见山,说出来意。
“给我理由。”腾尚武很奇怪为什么一个尹宗浩居然牵动了那么多人的关切。
“因为他是楚家最后的血脉。”楚承率毫不隐讳地告诉他,“他是我的儿子。”
“你的儿子?”腾尚武越发莫名其妙,“你和——”
“我和韩淳的儿子,在那个残酷的时代幸存的不幸的孩子。”楚承率忆起当初,眼中又有些不自然的痛苦。
这样的秘密却被平静地说出来,带给腾尚武的依旧是莫大的震撼。
“当年我生下他,然后交给了晓筠,我告诉晓筠,他是楚家的孩子,永远不要让他回到韩家。所以晓筠躲过了韩家,却把自己的儿给了韩淳。”三言两语却说出了当时最无可奈何的,也最愤恨的决定。
腾尚武不知该不该相信她说的话,“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你父亲还好吗?”
“他早已经过世了。”楚小率的脸上是平静的哀伤。
“哦”,腾尚武突然觉得心中松了一下,但紧接着是莫名的感伤。战争年代的生生死死仿佛又回到了他的眼前。他似乎看到了那个奋不顾身,甚至救过他命的楚成昭从炮火中向他走来,身上伤痕累累。
“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一个月了,是被造反派生生折磨死的。”楚小率脸苍白,说起这些,眼角依旧有泪。“我不知道他受了多少苦,我不敢去想,想到那些,我就觉得我没有力量活下去。”楚小率掩面而泣。
“不要这样,小率”,腾尚武柔和地摸着她的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那是时代的错,是政治的错。”
“没有过去”,楚承率忽然擦干泪,抬头看着他,“是谁害得我们楚家家破人亡的?腾叔叔,这其中也有你一份啊。”
腾尚武脸蓦地暗了下来,他有些木讷地抽回手,“你……你在说什么啊?”
“是谁暗示韩延赫说只要他供出一个人他就可以自保?是谁告诉韩延赫雄鹿岛事件可以大做文章?是你啊,腾叔叔,我现在仍尊称你一声叔叔,是因为我父亲给我的遗言是,不要恨任何人。”
腾尚武似乎被这句话深深地触动了,“是吗?他真的这么说吗?”
“是”,楚承率感伤地说,“父亲比我们都豁达,他说这就是他的命运,每一步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他说他对得起所有人,所以他不后悔。”
楚承率说到这儿,从包里掏出一封信来,“父亲生前留下了几封信,他说他这辈子有几件事压在他心上沉甸甸的,他在临死之前把所有的答案都写在了里面。我想这封信也许是你最关心的。”
腾尚武颤抖着手接过那封信来,他轻轻地展开它:
“我知道老腾一直都为64年的事情耿耿于怀,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毕竟传志是他最心爱的儿子,我知道他对他寄予了多么大的希望。从一开始传志到我的军里,我就有些忐忑不安,因为我知道边境冲突日益激烈,我们部队随时都可能上战场。我不怕死,可传志还年轻,又是他父亲爱如心肝的儿子,我不能让他出一点事。
但是传志太多情了,在东北驻训的时候他竟然了一个俄罗斯族的子,当时中苏关系已经恶化了,我苦劝过他好多次,可是他哭着对我说他拔不出来了。我也是爱过的人,他又只有二十多岁,正是多情的年纪。
前方部队吃紧,我们很快便被调了上去。传志在一个侦察连当连长,奉命驻守513高地,那个高地位置关键,所以火力配备得很充足,我想把传志放在那个地方应该是安全的。
但不到三天513高地便失守了,传志带着他们连仅剩的8个人回来了。我当时虽然很急,但看到他只是受了点轻伤。没有大碍,心里也放心了许多。但是传志回来的当天晚上就在营区外的一条小溪边饮弹自尽了,我赶到的时候他的身体都快冰冷了。
我从他的身上发现了一封信,上面写着513高地丢失的责任完全在他,因为那个俄罗斯的子了他们连的战略部署的地图。他说他对不起阵亡的战士,只能以死谢罪。
当时其实我有些束手无策,我不知道该不该把真实的情况向上反映,我想了整整一天,决定烧了那封信,将传志的名字写在阵亡名单上。因为我怕老腾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他是个严肃的军人,我知道对于军人来说耻辱比死更难堪。
我想也许这个秘密将会压在我的心上一辈子,但我不后悔,因为死者已逝,我应该多为生者着想。
现在我也是将死之人了,也许写下这些,我才能无牵无挂地走……“
腾尚武看到此,已几乎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