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淳很快就在军区见到了尹宗浩,这是宗浩调到军区他们第一次见面。并非是他不重视他,而是韩淳觉得一个军长应该跟一个下属保持应有的距离,尤其是年轻人,起点太高,往往容易摔得很重。他很看重宗浩,要知道他可是费尽心思才从北京挖过了这个人才,他也很高兴宗浩主动选择了回来,这减少了他活动的阻力,但他不能过多底显露他的重视,最好的培养是默默地观察。
他们的见面是缘于宗浩和腾继之间水火不容的争执,宗浩对于作训部拟定的训练计划十万分地不满。他觉得那个能算一个有质量的计划吗?充其量只是做做秀,应付上级的手段。这样的计划不仅让他们以继日研究出的电脑模拟系统难有用武之地,对于单兵素质的提高也有极大的妨碍。以海军陆战旅为拳头部队的宁州军区居然在训练大纲里没有登陆演练,宗浩觉得这真是太滑稽了。
腾继却是个坚决支持作训部计划的顽固派,他是深得他父亲的真传,直到该怎么在部队里层层上升,他知道和平年代的军人最重要的便是安全问题,如果有一次事故,那么你这一生的仕途就到顶了。所以他完全赞成作训部拟定的稳打稳扎,安全第一的计划,加上私人的矛盾,他不惜公然站出来在部里的会议上和宗浩争得不可开交,一来泄愤,二来也可以做给部里的领导看看。
这样一争也就争到了韩淳面前,韩淳很平静地看完了训练大纲,然后抬头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腾继是年长几岁,但却显得有些浮躁,他竭力想表现得圆滑世故一些,却因为年纪经验的缘故而显得有些稚拙。他的长相很一般,这点像他的父亲,老实说,韩淳一直不大喜欢腾知琪的这个侄子,虽然他是腾家的唯一的血脉。但想想自己把韩守诺惯的那个样子,他就会体谅腾家了,毕竟独子是舍不得太过苛责的。
当他打量宗浩的时候很明显地察觉了他的变化,他因为有了知识的积累和广阔的视野而增添了睿智的底气。他站在那儿,就散发着一种自然的自信和深度。
韩淳的思绪收回,开始认真地询问两人,他先问的是腾继,“你觉得这个计划已经无懈可击了?”
“不能说无懈可击,有些细节是很需要完善的,但我觉得大方向是没有问题的。”腾继边了想边答,说得滴水不漏。他一直是很畏惧这位姑父的,因为他太不了解这位姑父,既然不了解就自然对他莫名的抑郁和沉默有一些怕。
“哦,是吗?”韩淳皱了皱眉,“我倒是没看出这个计划有什么大方向,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是,”腾继恭恭敬敬地接过计划书,说:“这个计划主要针对的是海军陆战旅的训练,它包含的内容比较全面,不仅有往年一直坚持的训练内容也增添了一些项目。当然这些项目如果不合适可以及时拿掉,但是最重要的是计划里对于安全问题的重视和防范,使我们的单兵训练安全地达到目的。”腾继有些得意地说完了这篇话,自认为是能中领导下怀的,这个年头有几个将军敢悬着自己的乌纱去冒险训练的?想到这儿,他不仅有些得意地盯了尹宗浩一眼。
“那么你怎么看呢?”韩淳把头转向了尹宗浩。
尹宗浩毫无惧地盯着他的眼睛:“我认为这份计划从头至尾废话连篇,指导思想,方法步骤,注意事项与八股文毫无区别。我看不出他们要海军陆战队训练什么,虽然训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如果不往实战上贴近,这支部队的战斗力靠什么检验?”
韩淳静静地听着,不时在纸上记一些什么,“那么你的意见呢?你心目中的训练计划应该是什么?”
“我认为在全面贴近实战的训练基础上,应该突出重点。今年的训练不妨围绕登陆作战和抗登陆作战而设,加上信息与技术装备的配合,提高陆战旅的单兵作战能力。”宗浩说得胸有成竹,这些构想早在他的头脑里酝酿成熟了。
韩淳一只手支撑着头想了很久,然后对腾继说:“你们再回去斟酌这个计划吧,要广泛地听取意见,尤其是研究所的意见,毕竟他们站在技术的前沿,可以给你们一个正确的方向。”
腾继不情愿地应了一声,“是,姑父。”敬了个礼转身走。
“腾继,多心思在工作上,你还年轻,应该拿点干劲出来。”韩淳依旧是很平静的语气。“还有,在工作单位不要叫姑父。”
“是,军长。”腾继最终有点沮丧地离开了办公室。
宗浩本来也想跟着走的,但韩淳却示意他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你的想法很好,但付诸实践可能还需要一些时日。海军陆战旅成立了十多年,训练改革也并非一朝一夕能够达到效果。你不用着急,工作上还是应该有些策略的,像今天这样争得面红耳赤是没有必要的,毕竟你还要跟他们相处。”
“我会注意的。”宗浩回答得不卑不亢,“但该争得我还是会争,该表达的意见我还是要说,既然机关里人人都习惯了沉默和顺从,不妨让我冲击一下这个不正常的平静。”
“我恐怕你的力量是微薄的,和平年代太久了,军人很容易忘了自己最始的本,忘了自己追根溯源该做些什么。这样的环境是一个滋生懒惰的温,大多数人已经不再想战争来临时应该怎么面对了,而是考虑怎么在这个物质的时代获得舒适的生活和地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痛苦是你我之辈都无法承受的,因为我们活着不只为自己,还有很多有关联的人。”韩淳侃侃而谈,宗浩不得不佩服他敏锐的感知力。
“韩军长,这就是你让我沉默的理由吗?如果人人都是抱着自保的态度,那么部队如何进步?明明知道这样是错,却怕得罪人,怕自己的阶不能上升而保持沉默,这样还算一个好军人吗?我懂您的意思,在一个大环境中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无力回天,但我至少想发出一个声音,发出一个有异议的声音,让那些已经习惯了散漫的人知道应该是动脑子想想的时候了。这个声音尽管是微弱的,但不是随波逐流。”宗浩的态度非常的诚恳,似乎深深打动了韩淳,韩淳叹了口气,已经不忍再向他解释什么。他明白他的心思,那是所有年轻人会经历的阶段。他也曾年轻过,他也曾那么冲动地说出真话。可是现在,他已经47岁了,他已经沉淀了所有的当年的理想,只是想安安静静地走完生活。他知道宗浩说了人生的一个最质朴简单的道理,但是他无法让宗浩在这个时候明白,最简单的道理往往最复杂。
“你认识守诺?”韩淳突然问了一句跟刚才的话题完全不沾边的话。
宗浩愣了一下,然后淡淡地回答:“哦,算是认识吧。”
“那你觉得她怎么样?”韩淳尽量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
“很健谈,格活泼。”宗浩似乎并不关心这个问题,随意应付了两句。
“哦?只是这样吗?”韩淳显出少有的关心。
“我们接触不多,其他的我不了解。”宗浩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这个问题,他的注意力还在刚才的计划上。
韩淳有些失望地沉默了,他看出尹宗浩并没有把守诺放在心上,他有些为守诺痛惜,她难得这么动情一次,却不得不被扼杀在萌芽之中。老实说,他确实觉得尹宗浩是个很不错的男人,某些方面比谭映柏有魅力,但是如果他无心,恐怕守诺仍旧只能接受家长的安排。
“嗯,好,那你去拟定一份训练报告来吧,我想看看你的具体想法。”
“是。”宗浩精神一振,敬了一个漂亮的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