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宇都在等待着、盼望着,每天起床后都整理被褥和清扫擦洗……
在第十天的下午,他终于盼来了这位同志,一辆小马轿将她送到了他的面前。完全出乎他的预想:省委派来的竟然是个女同志。
这份意外使得曹正宇又惊喜又尴尬。
只见这位女同志身穿绛紫色旗袍,秀发齐颈,围着一条天蓝色线巾,白皙的面庞因为兴奋而荡漾着一抹儿红晕。
啊,玉君,是你?!
正宇,你好?!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份分别很久而又突然相见的惊喜令他们说不出话来,而只是相互深深地凝望着。
郭玉君的个子又长高了,已经超过了正宇的鼻尖,身体也已发育成熟,婷婷玉立,面色更加柔媚沉静而全然不见了从前那副活泼调皮的假小子模样;而曹正宇呢,面色被塬上的风和塬上的日头吹晒得黑红了许多,比以前胖了,更显得沉稳敦厚坚实有力,只是头发略长了些而盖在了耳轮上……
两个人越看越激动,但仍是没有说话,只在握着的手上更加了一把力。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还是郭玉君先说话了:“瞧你,也不让人家进屋里去,咱就在这儿,站到革命胜利吗?”
一句话,把曹正宇说红了脸,他笑了一下,赶忙松开玉君的手,哈腰拎起地上的两只皮箱,领她进到屋里。
他把箱子放到右面的炕上。
郭玉君打量着屋里的摆设,左面窗前有两张书桌和两把椅子,桌上摆放着两排书籍,对面一张大桌上摆放着两只暖瓶和一套饮具。右面是一盘腰炕,炕上整齐地摆放着三套被褥。
看到屋里收拾得干净齐整,郭玉君感到很满意,就对曹正宇赞许地笑笑,而当看到了那夹在旧被褥中间的新被褥时,她略一思索之下便禁不住又惊喜又羞涩……
曹正宇已从刚才的怔愣中清醒过来,赶忙过去倒了杯热水送到郭珏珺手上:“快坐下,喝点水歇一会儿。”
郭玉君坐到炕沿上,嘘唏地喝着水。
曹正宇有些掬谨地问道:“这几年,你好吗?”
郭歪头玉君抿嘴看着他而没有回答。
曹正宇赶忙又问道:“校长和阿姨他们,都好吧?”
郭淡玉君淡地说:“好,好,他们都好。就是我不好。”
“你怎么啦?”曹正宇有些着急起来:“你怎么啦,快告诉我!”
“我总是挨他们批评呗!”
“批评?”
“他们每天都看我不顺眼,说我懒,说我笨,说我呆,说我傻,还说我……得了忧郁症!”
看到正宇那副迷惑和紧张的样子,郭玉君“噗哧”笑出声来。
曹正宇的脸更红了……
曹仕德一家人见来了个这么漂亮文静的女先生,还是省城大人物家的大小姐,兴奋之间也不免生出一份紧张来。
曹老汉端端正正地坐着,也不吧嗒他的大烟袋了。
孟珏茹和习梦兰倒是热情,但是言语表情仍是显得不太自然。
闻讯赶来的曹玉秀也是一本正经地客套着,还悄悄地对曹正宇做着鬼脸。
曹宝春也是一脸严肃地远远地看着。而最最表示热诚的要算那两个刚四岁大的小孩子了,他俩一边一个围在郭玉君身边一口一个“小姨”地叫着,郭珏珺微笑着给他们发着糖果……
而当大家围坐在桌前吃晚饭的时候,头半段时间桌上的情形更显得别扭,大家都静静地低头吃饭。
孟珏茹,习梦兰都想为客人夹菜,又怕人家不习惯,而只是简单地让着客人:“别客气,请吃好!”“乡村薄席,多吃点”。
曹玉秀想同郭玉君说话,也想为她夹菜,可又想到自己的水平,不知要跟人家差多少呢,弄不好出了丑可就羞死了,所以她就她就静静地吃饭。
而当看到左边的正宇也是只顾低头吃饭,就实在忍不住了,她用胳膊肘轻轻撞着曹正宇,低声对他说:“三哥哥,你怎么……不给人家夹菜啊?”
曹正宇“哦”了一声,赶忙夹了菜放到她的碗里。
曹玉秀气得闷哼了一声。
其他家人看见了,都想笑却又不敢显露出来。
郭玉君见大家都很掬谨,就笑笑说:“伯父伯母,大家别客气,您放心,我会吃好的!”她大大方方地夹菜吃饭。
曹正宇看看玉君,微笑着说:“大家都放松些吧,玉君也……很实在的……”
陆大海也憨憨地一笑说:“这才对嘛,客随主便、入乡随俗啊!”
屋里的气氛这才都略微活跃起来……
饭后,大家都回到正屋里,这时候的气氛就轻松自然得多了,谈话间不时就有了欢声笑语……
孟珏茹将正宇叫到一旁,低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安排她住下呀?”
曹正宇说:“只好麻烦娘了,让她跟您一起住吧。”
母亲说:“我先陪她住两天,然后我和你爹带宝春住东厢,让她住玉秀这个屋。”
曹正宇笑着说:“好啊,她刚来可能不习惯,过几天就好了。”
母亲看到那边女儿玉秀正同玉君谈得高兴,也不由得欢喜起来,她笑笑说:“这姑娘倒是挺随和的啊。”
正宇也笑了:“当然啦,从前她可是个假小子似地又活泼又调皮!”
母亲说:“可人家现在大了,出脱成大小姐了。你可要掌握好分寸啊!”
曹正宇脸一红说:“放心吧娘,我们是同志……”
曹仕德老汉披件夹衣从西屋里出来,独自来到后院里的柴垛旁。他哈腰拿开几个麦草捆儿,又揭起一块二尺见方的木板,下面就露出一个地洞口来。他顺着竖在洞口的木梯子下到里面。
这是塬上人家家都有的地屋子又叫地窨子,初始时候是用于贮藏冬菜和瓜果的,也有的用做冬时的工房。一般深约两米,长约五米,地面和四周墙壁大多用青砖砌成,上面搪了横木铺了草苫或秫秸然后将挖出的土埋在上面,在入口的另一端留有通气窗口。冬闲时,男人们没活干,就在地屋子里编筐编席编篓子,然后拿到集上去换几个钱补贴家用。也有的几个聚到一起在地屋子里推牌九,掷骰子耍耍小钱儿。
而曹家的这个地屋子早已不用来贮菜装瓜编席子,而改做_4460.htm了曹家的秘密祠堂。
自那年东房上不让西场里再敬槐神时,曹仕德就在这里摆上了佛供。之后,他一直在这里供奉着他的“槐神爷”,这多年来,只有王怀善进来拜过一次,其他人谁也未踏入一步。而除了他的家人和王怀善外,别人可能至今都不知道这件事儿。
此刻,曹老汉摸索着掏出火柴点燃了供台上的小油灯,灯光照亮了一尊小小的泥塑的佛像,这就是慈眉善目满面含笑佑护着槐塬苍生的槐神爷。
曹老汉燃起三炷香插到神佛面前的香炉里,接着就跪下身去虔诚万分地磕起头来,一边磕头一边念念有词:“求宗神施展宏法,多多佑护年轻人。求宗神把护符赐给他们,要所有凶神恶煞、邪魔鬼怪见符为证,给他们让路……”
叩拜完毕,他就坐到墙边的一只小凳上,从腰里抽出他的长杆大烟袋,装烟点着,吧嗒吧嗒地抽起来,一大晚上也没抽烟soudu.org,当着那个大小姐的面儿,他怕人家笑话,就强压着一阵一阵涌上来的烟瘾,可把他给憋坏了,这回当着他的“槐神爷”,可要过过瘾了……
曹正宇同郭玉君回到了学校的办公室,两人兴奋地继续交谈着。
曹正宇向郭玉君汇报了自己在塬上办学和农运革命的准备情况。
郭玉君说:“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南方各省的农民协会已经搞得热火朝天。咱们省内也有一些地方发动起来了。省委指示各乡镇要尽快联合起来,建立农民协会,掀起农运高潮,迎接胜利曙光!”
曹正宇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和激动:“好啊,你先给夜校上课,尽快熟悉情况,然后我们再同王玖聊和陈征他们开会研究具体方案。”
郭玉君赞同地点点头。
曹正宇坚定地说:“咱们要在这里搞一场农运风暴,让革命烈火熊熊燃烧……”
郭玉君微笑着说:“看你这劲头,不让这槐树塬变个新天地你是决不甘心的!”
曹正宇也笑了说:“是的,不单单是这个槐树塬,更是要让全中国都变换新天地!”
他转身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自己的一个笔记本交到郭珏珺手上:“这是我回来后做的记录,比我说的要全面些。你看了,也好有针对性地提些问题和建议……”
郭玉君高兴地接过来并认真地看起来……
之后,两个人继续悄声低语地一边谈心,一边研究行动计划,直到陆大海下夜课回来,三人笑闹了一阵之后,曹正宇抱起那套崭新的被褥,领郭玉君回到家中,安排她同母亲一起住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