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地网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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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豆蔻词工,

    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细思量,当年大姑娘娘苏夫人,可也一场青楼好梦情,却是忽而受惊,从此颠簸不消停。如今上,老宫外馆多寂寥,千娇百媚早逝世,只落得荒郊枯骨,黄土垅上深埋住,还剩依稀风情,故人空怀念:

    “二十四桥仍在,

    波心荡,

    冷月无声。

    念桥边,

    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夫人梅娘日下聆听,这位何来少年郎,一曲唱吟何深情,从来却得何身世,心事也老成,似熟又陌生。

    “娘啊,这位便是山北国过来出使的李泰佑公子了,这位啊,美得不得了的大美人,便是跟你早说起,她个春子姐姐,泰佑公子的东洋夫人呢。”

    见着母亲到,巧巧小姐忙个出迎去,帮着打伞挽入亭,人前一一介绍来。

    “喔,是美,是美,她个春子夫人啊,可也直将你们姊妹两个好看比较下去了的。”

    春子夫人之艳惊,夫人梅娘直观眼里,不过着么,女子之美更温婉,却非她个外藩夷女所专有,从前伴随大姑娘娘多见识,六宫粉黛三千宠爱,并非随便集一身,梅娘转而对那海外公子李泰佑:

    “喔,这位便是李公子,上回在着宜兴龙湾上,可也亏着有你保护我家阿娇巧巧来,这便意想不到啊,李公子正也文武双全,这一曲歌唱来,非是一般好琴手的。”

    “啊,是啊,这便多承夫人夸奖,我个这也不过少时就习琴,练得个手熟罢了。”

    此间夫人在上,李泰佑为客之道,恭敬躬身深施礼,随之再是添说:

    “不过着么,便是我家娘,从小来手把手教来我琴技母亲,她个却是一位好琴手,想来姜夔这一首《杨州慢》,也算得她个拿手曲。”

    “哦?是么?便是你家母亲,也个好琴技,你个都为她个所教的?”

    居然就姜夔这曲《杨州慢》?从前与着大姑娘娘,主仆二人亦为时操曲,正所谓拿手也。泰佑公子之面目,何意满亲切,夫人梅娘心中蓦然感动,不由再是细打量,跟着追加问:

    “便是你母亲,你家娘,如今可也安好,便是在你山北国中,还能时常鼓琴来的?”

    泰佑公子眼眉垂,随之吐实情:

    “啊,我家娘么,我家娘么,却是我个小时,逢着离乱就与着散失了,如今上啊,她个若果尚安好,便是咫尺天涯,恐怕也难得相识了。”

    李泰佑一般长叹息,原来他个身世几崎岖,众人不免都灰然,便是夫人梅娘,更为怀中一大震,正待接问去,巧巧小姐快嘴插:

    “啊呀呀,泰佑公子,却不知你家娘,与你可也哪里散失了?这时间可有多久了?”

    “总也七八十来年了吧,便是在高丽朝鲜国,也是一场内乱大兵火,多少家破人亡背井离乡逃命了。”

    说来还是在外国,大不如这天朝盛世太平景,李泰佑说声多叹息。

    “啊,这便大麻烦了,你家娘来失散,若个就在中国地界的话还好说,这便只要求着爹爹,大致哪里府县遣人查访去,凭着他们本事,但凡只要你家母亲安好在,总也有得寻团圆的,只是大可惜,她个却在朝鲜国,只在朝鲜国的。”

    有心拉船却是无绳牵,巧巧小姐一番好心无处施,只有与着替摇头吧。

    这妹妹几番抢说话,那边做姐姐的却是难得不哼不哈,小乌秀才倒要大奇怪,今朝这姐姐妹妹莫非wWw.转性来,妹妹改了姐姐凡事占先,姐姐学了妹妹处处随和。

    “是啊,是啊,我山北国国小言微,与那朝鲜国总也大攀交不上,若得家母果真天朝之地失散,有着曾大人相助找寻,反而能够简便来的,简便来的。”

    深深一揖且谢过巧巧美意,李泰佑大憾平生,转而又是随口言说:

    “便是想当年啊,我与母亲相离别,我个随着家父马上行,母亲随着家亲船上走,这岸上岸下相告别,只以为短暂分别,谁成想竟成天各一方,从此再是无缘见。”

    “啊,这好日晒,烘来头且晕,巧巧,找个位我坐,我坐。”

    没来由头晕目眩,夫人梅娘几难把持,忙个闭目佯虚弱,一把扶住女儿稳。是啊,是啊,生离死别最伤情,想当年龙隐桥头一时别,哥哥爹爹怀中马上骑,妹妹娘亲怀中船中坐,马上船中各挥手,至今历历还在目。

    “啊,夫人,你个病恙来,身体还是弱,这便日中暑大,你个有些晕旋难免,难免。”

    眼见有人病怏怏,做医的自然当关切,小居先生忙也WWW.soudu.org相扶手,顺带就是切脉诊,好在一切并无大碍来。

    “我无事,无事,这便只是一时出来虚吧,我个坐来经经风,就好,就好。”

    夫人梅娘闭目心稳稳,随后再是睁眼开,不过竟是不敢多看亭上人,只是转头园中观,那圃中盛放离草,她个百结千绪一时尽纠缠,欲哭强忍泪,悲感犹淡然,一番沉思幽幽说道:

    “才刚听来你们几曲,都个吟来芍药花,只图它个鲜花艳颜色,却不知它个又称殿春花,这殿春花罢春离去,故而这芍药又称将离,或者就叫离草。春将离,春离去,春光不再何颜色?我这园中啊,便是强将春花留,叫着春颜色,只留到夏节里,将离不忍离,离草总不离,便是多留一日是一日罢。”

    夏里春花平添叹,夫人梅娘仿佛自言自语,又个全然说众听,并由着眼前说深去:

    “节之春将离,

    花之节过谢。

    便是人之存世亦如此,

    失亲若离草,

    身孤似浮萍。

    只惟思念总长远,只惟坚贞不更移。一如这园中芍药,季消还季放。一如这园中梅树,经霜冰雪犹独立。”

    谁人能知梅娘一番话说深绝意,谁人不懂娘亲此般吐露之声心,不过各人各面心思怀,各自留意不言罢,却是那阿娇小姐,由衷感触不免愁,黯然一声道:

    “是啊,总也失亲若离草,身孤似浮萍,便是不身受者不自知,不感其中苦啊。”

    她这话说苦,自己或者懵懂苦,周围却是多人知其苦,便是她个心中情郎小乌秀才,也是确知她个孤女苦,不免过来安慰说:

    “生而为离草,

    无异逐浮萍。

    为人即是苦啊,为人即是苦啊。”

    “是,是,做人就是苦,做人就是受苦的。”

    众人中间最土气,良久无语乌老官,此时听得儿子说,也个随接应两句。

    “是,是,老官说来是,做人就是苦,做人就是受苦的呢。”

    夫人梅娘心绪稍平,你个乌老官算得故旧人,话来可是全切意,她个不免起身移座,对琴抚而歌,正为白居易之《感芍药花寄正一上人》诗句:

    “今日阶前红芍药,

    几花欲老几花新。

    开时不解比色相,

    落后始知如幻身。

    空门此去几多地?

    欲把残花问上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