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高卧顺流归,五两行看扫翠微,溯荆溪而上十数里,宜兴城便是赫然在目,雨日早黄昏,篷船弯绕入城去,近河人家多也开始掌灯了的。这小城弯流水,“咿嘎”橹摇过去,前方忽就鹤立一长桥,高高耸耸直云天,此即为有名之蛟桥,有称斩蛟桥,传为晋将军周处当年斩蛟所在。船到桥头自靠岸,岸头林立商肆店铺,正是宜城之中最为热闹去处,这桥西阔门高楼,门首正悬一金漆大匾,匾上端的剑劈刀砍斗大三字:杏春记。
这杏春记茶壶庄,正为制壶匠人尹杏春妻兄冯天柱所开,占得旺地赚旺市,生意做得轰轰响。生意人家所在,总也是前店后家,夜来店面关门打烊,县学冯教谕弃舟登岸,直接由侧弄回去家中,那冯娘子早也守门迎候了。
“你个怎这般晚才回来?看我盼得眼都快穿了的。”
为着悬心足足一夜又一天,冯娘子将人接进家,忙不及问下究竟:
“这便过去看着无事么?昨日之事与着他们有无牵连来?”
“啊,好似看无事,探着他们口气说,好似并不知昨日刺客所为为谁,根本与着他们无干系的。”
便是夫妻两人,与着大儿子天柱,将着其他家人都回避下,同去一旁偏厅说话,冯先生话说大释然:
“他们这无有牵连便好啊,我们这也可大安心的,毕竟有得好日子便得好好过,纳音好坏总也替着生下一双儿女来,万一再个意外过不安生,我们这做她爷娘的总也难有心安的。”
“啊,是啊,是啊,便无牵连就好,纳音与着两个孩子有好便好。”
那冯娘子总也做得舅婆了,这女儿从来待生硬,孙儿孙女却是另眼看,毕竟人老多变心肠软。
“哼,什么好不好的?便是你们当年硬要将着纳音许他家,便宜行事好卧底,做了人家媳妇当了人家妻,人家屋檐下一举一动全好监视来,正是不辱曾大人所遣使命的。”
冯家大儿天柱几年一长,全然顶门立户汉子了,精干之中夹精明,市侩气中夹霸气,不脱他阴房身份,听得父母话说来,便是恨恨声:
“这便亏得我几个都不是你们亲生儿女,你们便拚得将纳音舍出去,不计她将来万一后果,这尹家总也朝廷心腹大患来,一日不除骨梗在喉,今后不定什么下场,家破人亡生死难说的。”
“天柱,你个这又是怎个话说?当初把你妹妹嫁出去,我们也有与你商议的,娘与爹爹总也是大不忍的,后来便是曾大人首肯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纳音也只有去他家了。这便又与亲生不亲生有何关?”
原来这鹰鹤二子,私奔浪迹却无生育,无奈之下便是领养下三儿女,亲不亲疏不疏,不恩便的仇,冯娘子痛感于此,便要嘤嘤泣声:
“天柱啊,这些年不管好与不好,娘与爹爹总也花了心血养下你们来的,便是我们不是你们亲生爷娘,说来总也有父母情,怎个就愿意将个辛苦养大女儿生生送入虎口去?天柱啊,人是要讲良心的,你便将心比心,娘与爹爹是否真个全是亏待你们来?”
“是,是,你也休要一说就要哭来,这便算我做儿子的说错了,你们从来就个待我很好,若是当年没有你们将我收留的话,我个说不定就是那秦家十二郎的第几郎,如今着要么被着剿杀了,要么就是流落出去,为贼为寇,将来难免死无葬身之地的。”
不是亲儿亲女,从小少不了挨骂挨打,如今长大骨头硬了,这不是亲父亲母面对,冯天柱终究大硬气。
“都什么时候了,还直揪着这般屁话说?天柱,不管怎样,你总要记着,若没有我们这不是嫡亲的娘老子将着浑身的本事全数教给你,总也不会有你如今在着阴房出人头地的好使手段来,我们这亲不亲啊,早也是打断着骨头连着筋,不亲也是亲的。”
相比鹤娘子女人之气,那鹰公子到底果敢,出言便将儿子训下,随后又道:
“那阴阳剑胡思功还有史老三遭人追杀,大事不大,小事不小,既着与那尹家无大干系,本也跟我们干系不大。不过曾大人却又为何遣了这两个人物到着这龙湾来,总也叫我思来不确定的。道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便不信着纳音就近监视有用?还是有所信不过我们与着尹家的关系?或者就是我庸人自扰了,曾大人将着二人遣到龙湾来,原本是为让他们避祸,以免江水帮人追杀,顺便也作监视尹家之用。”
姜是老的辣,老子一开口,儿子还是认服:
“是,爹爹说的是,恐怕曾公公也不会不信我们吧?便是如今我这杏春记到处开出去,实则便是替了从前日晟行的行事了,曾公公如今还是十分依仗我的呢,那两人恐怕真为避祸来此的。”
“是,天柱你这杏春记算是做出些名堂来了,各码头分号出,便是阴房做下一个个眼,今后着大成小就的,你个名义上总店大东家,却也可以一把权抓的。天柱啊,你便将来能有从前日晟行掌管张佐那般道行,人前幕后玩人于股掌,如同现在的王朗张俊总管,也归曾大人私底亲信的话,爹爹也就别无他求,便是死也心安的了。”
虽说不是亲老子,便是个养儿子,冯先生也算得倾囊授技。
“爹爹,那王朗张俊总管还就罢了,要我学着那张佐管事,可也真不怎么的,他个不是到头来,还不是被那盗天侯师徒两刀给结果了么?”
做老子的苦口,当儿子的未必入耳,冯天柱直将死人讥。
“哼,你若说那张佐不怎的,便不知那盗天侯如何了得的,这便你也得知了他们此番如何伏击阴阳剑与史老三的?那盗天侯竟是装成了哭坟老婆子来,易容之术神乎其神,攻其不备出其不意,那阴阳剑原本手段如何了得的?竟就也着了他们道的,一箭被穿了嘴脸去,差些就性命丢的。那史老三便是更为倒霉,一铁杖就砸碎了腰骨,虽个命是保住了,今后难免着爬身不起,没有好医的话,便成个瘫子。天柱啊,这盗天侯便是去到皇宫都如入无人之境角色,切不可小瞧了的。”
说到这盗天侯,便是三十年名动江湖的,鹰公子也得感佩十分:
“你便再想下看,为了死盯那尹家人,龙湾谷中明着暗着我们安了多少钉的?平常时如何警觉,一有风吹草动聚集也快,竟就让他师徒大白天当道将人伏击来,且个眼睁睁令他们逃脱去,满处卡子关口无人可获,真个是钻天入地能无不能本事的。”
事情讲至此,那鹤娘子更有话说:
“天柱啊,这盗天侯我们认识不得,他个徒弟九猴子,便是那秦九郎啊,当年我们在着秦家,你个与他也算意气投,有玩一起的。我就恐怕着,若个他们进到这宜兴城来,只怕那九猴子还会识得我们否?毕竟啊,我与你爹爹,从前也是管着他们的。”
“我么,当年与着九猴子秦家十二郎玩时岁数也不大的,如今长大来,恐怕相互遇见都难相识的。爹爹和娘倒是真的,这些年虽个人老了,本身样貌总也大不变的,只怕那秦九郎真个入城来,被着识出了面目也难说的,万一江湖再传扬出去,你们鹰鹤二子的日子难免又要不好过的,到时曾公公可便又要替着你们找下处了。”
话里话外冷嘲热讽,这儿子做来真孝道,冯天柱帮设法:
“爹爹,你便住去县学探消息,轻易就少出县衙门为好。至于娘么,这些天就老实里屋呆着,少要去前面跟些茶客瞎讲经,无事你个琴也少弹,便惟恐别人不知道你个鹰鹤猿鹤双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