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水不可极,
安知沧海东;
九州何处远,
万里若乘空。”
只说那东海之上,自有一日本岛国,即为古称之倭奴国。日本国诸岛连域,南北一带断续,弛弛然若一抹涕零,拗拗然若一尾僵蚕,九州岛便处至南,蚕之腚下所在。这九州岛北近朝鲜,南邻琉球,中国更是隔海相望,实为日本与着诸国通商交往之门户。日本国只以天皇名为尊,其政却为幕府将军把持,其下藩主大名又各领土地,岛中列岛,国中分国。九州岛亦有大名几分势力,南为鸟津氏,东西中段为松浦氏,北为大友氏,北九州至北更有本州岛大内氏强占一角。九州地远而人杰,岛悬而名胜,北九州太宰府天满宫,实为遍布日本各地天满宫之总院,院内所奉菅原道真公,一度统领九州全土,后人尊其为“学问之神”,修庙塑像香火永飨。
此节正为春时,冰雪未尽寒意料峭,太宰府天满宫正迎年度之梅花节日,九州官民齐聚,善男信女尽至,盈盈人头充斥宫院。熙熙攘攘参拜人流,男子秃额倭髻,女子背包和服,多也日本国千篇一律大众俗相。间杂黑冠高裙朝鲜人,尖笠披衣琉球人,男女自也衣着有别,这九州本是通商海外之地,外国之民往来频繁,外人外相日常看来也就见怪不怪。
此时参道之上更来两位青年,衣着发式自又不同,儒巾南服翩翩风度,鸡群鹤立煞为夺目,定为天朝中国之人无疑。只见两人盎盎笑意,却也入乡随俗,人手提上纸灯一盏,一灯书字“文魁”,一灯书字“武威”,随着人众徐徐趋前,这不一刻即到宫前。
这太宰府天满宫皇皇建筑,一似活人宫殿,一似死人庙宇,也好一派亭堂楼阁,石坊当户铁狮押道,未得入里已显十分威仪。石坊门前抬头瞻仰,那手提“文魁”灯青年不觉赞叹:
“察忽,这天满宫好生气派,竟个与着相府有着几分似的。”
“是啊,泰佑,便是我们王宫也不过如此。”
那提“武威”灯青年早也展眼望前,远远天满宫门楼高起,金壁辉煌大哉气象。
“要比着我们中国可就差了,便是随便个地方上大户人家,那门口上的石狮子,可也比着这两个大个多的。”
泰佑话虽不服,看着那对押道狮,心中却也有道,这般大小的铁铸狮子却也少见来。
“是啊,是啊,它个再有气派,总也无处可跟天朝比得,我便听父亲说,天朝紫禁城的守门狮子,那可是整个儿就象座山似的。”
泱泱大国天朝风范,察忽如此话说着,便生无限景仰来。
这两位看着十八九岁样当,血气方刚青年气概,总也不脱少年心气,贬得实来褒得虚,随着人群径往里去。
神门之内甬道宽直,两则多有护道石兽石幢,亦步亦趋随入里,不久即到门楼之前,门洞往里天满宫本殿在望。
“稍后即行祭祀大典,闲杂人等免进啊。”
楼门处自有武士把守,将着一众平民阻挡宫墙之外,长剑插腰吆五喝六,十分之霸道之气。人各有命顺乎天意,平民多也为农的为工的为商的,长官面前必得各安身份,喝斥之下忙不迭鞠躬歉意,纷纷退避侧后恭候。
“啊呀呀,两位便是天朝之人么?不知是哪家邀请的贵客。”
眼见两位南服青年到来,那守门武士早也换了一副嘴脸,堆笑不已前迎问讯。
“我们便是松浦大人邀着来观礼的,这有请函在此。”
那察忽总也年长些,趋前一步投以名刺,日本语说来竟也无碍。
“啊呀呀,便是松浦大人的贵宾啊,这便有请,这便有请。”
迎客武士鞠躬连连,忙个相让入里去,直个送进内院,方才由着客人自便。
“嗯,这倒有些佛家的大雄宝殿类似。”
立院正观本殿,殿前筑有一方亭,唐制木构描花贴金,“天满宫”正匾悬上,与着中土建筑似也不似。再看两侧早也露天地铺几设,众多官眷已然围圈安坐,个个唐髻华服仪态非凡,宫外平民妻女不可相比。
“两位贵宾,这便过去参拜吧。”
外面有客送入,里面早有神官更接,端端官礼俨然做戏,引领两位前去殿前。
今朝实乃日本学问神菅原道真公祭之日,本殿之内一切仪式布置,直待此地藩主大内大人莅临主祭,在此之前便是禁人擅闯,近到门前示意止步,神官单手相请:
“两位贵宾,这便先行简单拜下,我这便引你们挂灯去。”
“喔,这便跟着天朝的孔庙相差无多的。”
隔门望去神坛祭台,正位之上俨然一位夫子之像,那名唤做泰佑的青年鞠躬之下,不觉盈然笑意,随口诗吟而出:
“我将南海饱风烟,
更妒他人道左迁;
倩忆分忧非祖业,
徘徊孔圣庙门前。”
“啊呀呀这位贵客,你个竟能吟下菅原公所作的汉诗来,真个是失敬失敬。”
那神官闻听之下,顿时一改他的招牌皮肉之笑,对你个汉家子弟实为佩服,大大刮目相看则个,随后又不免自夸:
“我日本国之文礼原也由天朝传得,如今我国之汉诗还能为汉家儒生记诵,实属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则个。”
“是啊,是啊,这菅原公虽则孔门再传外邦弟子,与着日本国却是万师之表,作为不亚于圣,功德实属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啊。”
捧得人前笑眯眯,如此将人祖宗夸说一通,自由神官引向一边殿廊去。
中原之地,天上地下人间,自是神仙多多,灶头厕所无不神辖。日本国文字风俗多也传自中国,外传的本生的,神仙之多有过之无不及,便是草木鸟虫无不能神。有神便得设庙,有庙便得献祭,献祭便得许愿,许愿多有书以纸灯,拜庙时随挂殿廊之上。
天满宫原奉文神,学子许愿金榜题名之所,如今上也不免世俗为侵,菅原公便是一职多能起来。这一路廊下走去,白皮灯笼满挂,其上自也书字多多,有求“冠”的,有求“康”的,有求“福”的,更有甚者直白求财,书以“富翁”二字的。
“啊呀呀,这便请着两位在此挂灯吧。”
这正殿廊下多有空所在,只待主家贵宾挂灯余地,你个不亲不近访客,多引偏殿廊下存愿。两位汉家儒生一诗得鸣,那神官自当另眼优待,于是正殿稍偏处即为指点,让着两灯遂愿挂悬。
“察忽,我便但愿着不日重回中国,一举文魁高中。”
将盏“文魁”灯悬于稳当,泰佑不由豪气大生,随口吟出一首古调诗,恰为此地文神菅原道真所作汉诗《博士难》:
“吾家非左将,儒学代归耕。
皇考位三品,慈父职公卿。
已知稽古力,当施子孙荣。
我举秀才日,箕裘欲勤成。
我为博士岁,堂构幸经营。
万人皆竞贺,慈父独相惊。
相惊何以故,曰悲汝孤茕。
博士官非贱,博士禄非轻。
吾先经此职,慎之畏人情。
始自闻慈诲,履冰不安行。
四年有朝议,令我授诸生。
南面才三日,耳闻诽谤声。
今年修举牒,取舍甚分明。
无才先舍者,谗口诉虚名。
教授我无失,选举我有平。
诚哉慈父令,诫我于未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