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淞江一脉分支,南岸总计十八条河浦汇流,下游便有上海浦下海浦等等不一而足,如今上海浦自设上海县,统归松江府管辖。上海上海,顾名思义滨海要冲,出可船下东海扬帆诸洋,入可溯吴淞江抵运河达长江,海事盐运无不于此集散,俨然官私贸易繁荣集市。
天下太平民富足,谁知一夜之间海寇入侵,大批倭贼偷袭吴淞江所,随之洗劫上海县。一时间刀火四起,物资尽掠居民几屠,天明再看已是般般狼籍,男女老幼血流成河,涂炭生灵牺牲无数。松江金山卫,太仓镇海卫,闻警出兵南北夹击,怎奈那倭贼来也出奇,去也十分之迅捷,早个船避东海,溜之无影踪也。
“平生太湖上,
短棹几经过。
如今重到,
何事愁与水云多。
拟把匣中长剑,
换取扁舟一叶,
归去老渔蓑。
银艾非吾事,
丘壑已蹉跎。”
此为宋人所作《水调歌头•建炎庚戌题吴江》,传为无名氏题于吴淞江长桥,一抒抗金无路报国无门悲愤之情,此后不免传入临安宫廷,宋高宗与着奸相秦桧追查甚力,终也不得了之。
“?新鲈,
斟美酒,
起悲歌。
太平生长,
岂谓今日识兵戈。
欲泻三江雪浪,
净洗胡尘千里,
不用挽天河。
回首望霄汉,
双泪堕清波。”
这便正是晨曦之时,松江长桥之侧一舟闲泊,船头自有一戴笠之人盘坐闲钓,《水调歌头》慨而歌之,苍凉之意尽透朝阳。
“爹爹,这便他们船回来了。”
此时桥东一篙急撑,另有一划子快速而至,其上乃一矫健后生,正为昆山莼菜桥酒肆跑堂伙计,往日里多也市井勤谨作派,今日一篙弄潮竟也豪气陡增。
“小呈,你且快些避去,一切照计行事。”
这钓翁自也非是别人,便是莼菜桥酒肆孔掌柜,江水帮出帮之人赛玄德孔邻玄。
“是,爹爹,你千万小心了。”
这伙计也非别人,正是孔邻玄独生子孔肖呈,人多称为小呈小呈的,一篙撑下数丈去,小舟即刻隐入一侧岔湾之中。
时隔不久桥东即来数船,引头之船便是旗帜猎猎,其上分明偌大“劳”字,原来正是江水帮松江首领劳鸣桂坐船,几船一列前呼后拥,自家地盘自家江,何等威风凛凛阵势。
前街事未绝,后院即起火,便是昆山诸般行事,劳鬼头连日不归松江,一夜之间上海遭袭,其下商铺人口也个损失惨重,不由他不分身连忙赶回,一夜处置尽疲惫,却又生怕有误昆山事,便是一早又个拔锚,一路急赶回程。
行船撑篙无得歇,坐船之人正可趁时安息下,归于舱内补觉眠,不料才个三魂定下两魂,便是船身一震定势下。
“哎,你个渔老老,怎个行船来?横着想要翻船寻死么?”
舱外即是有人开骂,分明自家手下船工。
“哎,这便是劳爷的船么?我便有事要报于劳爷听,很是着急的来。”
再听便是讯问之声,腔调自也焦急十分。
“啊?这便是谁啊?什么屁事急来报的?却个正误了我家爷个好觉。”
不待主人出声,守舱的丁大头也个瞌睡闹觉,骂声着就个出舱探。
“我便只为昆山之事而来,实在紧要着呢。”
但听船下之人又是一声报知。
“啊,是昆山事么?便是张大少有甚吩咐么?”
这一听之下,不仅丁大头立马奴颜,劳鬼头也个赶紧爬身起,套上件单衫忙出舱。
“我这便真个紧要事,要快些报于劳爷听呢。”
那小舟之人也不迟疑,舷帮一搭就上得船来。
“我这已是要急赶回昆山去了,怎个就有什么急事来?”
赤膊简单罩衫上,劳鬼头出舱便是抱拳,笑迎着礼敬道:
“啊,请问你个哪位?却为张大少传话来么?”
“啊,劳爷啊,便是张大少吩咐在下急来报消息,我个正巧与你撞着来。”
眼见来者是个半老头,自家有识无识的,劳鬼头心下一犹豫,这边早也笑迎上,一番施礼道:
“这便昆山机密事,张大少命下只可说与劳爷一人听。”
“喔,是么?是么?那么赶紧请入舱里谈。”
一唬之下果然无怀疑,劳鬼头忙殷勤,相请使者里舱去,人入即下帘,里厢自有番好计较。
“劳爷,我这便将消息报到了啊,你个具体好生谋划下,张大少还个等你处置呢。”
闻听来者高声话说,便见他掀帘而出,回头对着舱中再番好说话:
“劳爷,我这便回千墩回讯去,你个休要再客气送了,好生休息便是,好生休息便是。”
船上众人傻瞅陪笑间,报信之人再是团团一抱拳,一搭船帮下去他个小舟之上,分外再对你个丁大头别过:
“这便讨扰了,我这便走了啊。”
“啊,啊,走好,走好。”
一切匆忙之间,丁大头只顾着见礼还礼,点头哈腰陪笑下,眼睁睁你个一篙船转头,径向岸侧岔湾去。
哎,他个不是说要回千墩么,怎个就岔了湾去?丁大头心中稍疑惑,回头再看你个舱中,一帘垂下竟是了无动静,便是劳爷这般快就又睡着了么?
“劳爷,劳爷。”
喊着两声无人应,猛然嚼出大不祥,丁大头这才着急了的,抢步便是入舱去。
“劳爷,劳爷。”
暗舱人静躺,看着全无大异样,劳鬼头头东脚西睡着般,只是你个丁大头再叫来,他个也是叫不应。
“劳爷,劳爷。”
人软无声息,大着胆子摇下看,便是扭头一歪滚落下,他个身首竟然两分离,吓得一声疾哭来:
“啊,劳爷死啦,劳爷被人杀啦。”
长桥之下几船大乱,哭得哭喊得喊,半天才有人醒悟道:
“快呀,快呀,快去抓那人。”
于是把头肖鬼头带领下,赶忙分出两船入岔湾,一路过去密芦荡,哪里还能找见那船那老翁来,他个杀手早也逃之夭夭了。
“劳爷被人杀了,这便哪好?这便哪好?”
一边上肖鬼头无处追凶,一边丁大头犹自哭舱,你个三刀六洞戳下犹可补,一阵养下腰眼长没,只留现在些许痛。劳鬼头叫人一刀割了单独头,看着全手全脚独个项上无货,却是安无处安装无处装,真正死人成鬼头。
“金兰结义在此堂,
刎颈割头又何妨;
不得同生求共死,
江水恒道日月长。”
日出东海一点红,跃上三竿满天光,天地之间一下照烘热,孔邻玄父子早个总归一舟,东岔西曲河湾出远去,孔掌柜朗朗一歌,便又话道:
“劳鬼头啊,你虽称刎颈交,却无割头义,我今朝便个与你取下个狗脑袋罢。伯来哎,天骄哎,我这先替你们报下个仇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