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冤家,
你惰性儿着人可意。
你眉来,
我眼去,
为你费了心机。
我二人不到手长吁气,
见了你又腼腆,
离了你似痴迷。
羞答答无颜也,
教我这事儿怎么处?”
歌伎艳唱一曲《眼里火》,糯糯软软含嗲带娇,一时间湖面开荡,不由人不侧耳倾听心旌摇曳浮想联翩,随之情不自禁。
“朗儿,你便将饭菜送与太太船上,让着阿娇巧巧先吃吧。”
一曲动听下,曾公公也是转了和颜,才个吩咐上,便是凛然一琴声起,扬扬洒洒透虚激空,继而绵绵不绝高低飘摇,自是深情幽意沁人心脾,叫人又是不由慨叹:
“这一俗一雅直是醉人又醒人,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各尽其妙也。”
那边一条孤荡篷船,因着人家送菜受扰,阿凤不便过于接近,也是暂时归隐舱中,与着小居先生同听《眼里火》,饱饱暖暖自添淫佚,夫妻两个好番温存下。谁知一歌罢了一琴起,听着却不在近处,远远正是自家几船所在,小居先生便急:
“啊呀呀,莫不是又个红骄与着小官弹琴来?别个搅坏了。”
“是呀,我们也未与他们说得个清楚,这便送上门去引他们注意么?”
只怕着打草惊蛇,阿凤赶紧出去扳橹回程。
月明风畅浑水气,神懒意闲清体会,一琴撩拨无止无境当口,陡然又起一琴相随,跃然相跃颓然相颓,更起一高调与之音色衬和,交而不杂杂而无乱,竟个天衣无缝双琴操。
“一曲瑶琴知此意,
从前心事都忘却。”
秦红骄与你情意相投,为着抚琴知音,小乌秀才正个摇头晃脑诗吟下,分外远琴自来相合,不觉心奇:
“哎,就是那边船上么?他们竟个也有人会抚琴来。”
“嗯,他个调高了一调与我和,听着却非俗手呢。”
一音知高下,秦红骄也个意外,不过手中自不碍滞,依曲随意操琴手,《醉渔唱晚》尽波涛。
“明月太虚同一照,
浮家泛宅忘昏晓;
醉眼冷看城市闹,
烟波老,
谁能惹得闲烦恼。”
此曲《醉渔唱晚》,正取芦川居士《渔家傲》词意,奇音妙趣尽醉意,秦红骄自是情醉绵绵,那应和之琴自是酒醉缅缅,且醇厚深远更为酣畅淋漓。
“清风吹解带,
明月照弹琴。
君问穷通理,
渔歌入浦深。”
琴操一曲醉渔歌,指离弦犹振,余音荡荡绕空萦,一时之间两下歇气,直待沉浸缓知觉。
“这便弹完了么?却不知那船上弹琴的为谁?”
消音最是入情时,小乌秀才一曲荡漾,便是回味无穷滋味。
“是啊,却不知是谁呢,他个奏来却是比我要深意十分的。”
情深不若意老,你个二八小姐,自也难出一般老境沧凉,秦红骄心服口服。
两人出舱探望,却见那舫船之上一灯高挑起,有人正也立足船头,手中横陈一琴,随手一拨清音高扬,高出一声便是相召:
“一曲知音何所求?
龙入我舟笑呵呵。
不知是哪位高友,我个有幸与之唱晚,可否到船来一聚?”
“啊?这便不是许大爷么?原来是他个和我琴啊。”
你个两下相靠近,原也是闻曲而船凑,听声而来未见其人,此时船灯相照下,方才识出原也是位熟人,秦红骄也是意外。
“哎,是个许大爷喏,他个竟也会操琴的?”
看下果真为许老鸦,小乌秀才更为吃惊。
“是了,他个以前去到昆山,总也与我师傅切磋的,他个原也是常熟人,便是好琴家呢。”
秦红骄话说过,如今着操琴名家,多也出于常熟城的。
他们这一闲说下,秦大郎已是一篙急撑,随之于前高呼:
“这不是马迹山的许爷么?这便是我家大小姐在此弹琴呢。”
“啊,便是大郎啊?这却是红骄与着在此么?”
此番便轮着许老鸦大为讶异,你个巧人居然不巧合了。
“许大爷,这便是我也在此呢?怎么说?你个也还无有回无锡么?”
与人小姐同船共舱,自也少年难为情,不待秦红骄出头,小乌秀才先个出舱见礼,同乡之人嘻嘻哈。
“啊呀呀,便是小官啊,你个也还未回啊?怎个就巧着会到此地来?你家先生可也回去了么?他个寻见你阿凤师母否?”
一讶之下更大讶,眼见你个秦大小姐也个羞羞答答出得舱,许老鸦更是大讶。
“哈呀呀,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小秀才,红骄,谁想到你们竟也到此游湖来?”
两相不及大寒暄,那侧推起格窗里便探出个头来,酒红扑扑煞是喜人,咧嘴开怀哈哈笑。
“啊,王大爷,你便也在此么?”
小姐秀才又惊又喜,这团团贵气的不是沧浪伯为谁人?
“呵呵,这便不只我一家在此呢,此间你家个老熟人还多的,你们便可上来一观,保险我话无有诓。”
沧浪伯嘿嘿连声,便个坏笑了的。
“啊?便是还有哪般熟人来?”
小乌秀才不明就里,不禁转眼更望,那一边窗里果真有人侧脸,你个一眼识出:
“史三少。”
“乌大爷,这便自称你个三百年前本一家的秀才来了。”
人未入舱先闲语,史三少已个先生气,出言乌二亥。
“他个与我一家?我便宁可不姓乌,改作姓白来。”
乌大爷也个没好气,脸面侧侧避开舱门口。
“啊呀呀,果真胡师傅也在啊,这便又是要开香堂么?”
你个江水帮人,要么不见面,见面便无好事,这便但愿再无三刀六洞了的,小乌秀才入来打哈哈。
“辛大爷,你这也在啊?怎个都会苏州过来游湖了呢?”
你个世交长辈,秦红骄见面总也不免礼。
“哎,红骄啊,你却不知,这便是他家张大少作东,辛爷许爷陪着我过来的。我便一直里啊,要么太湖里荡荡舟,要么阳澄湖里吃吃蟹,这淀山湖个所在,真个还从未游过来。”
这舱中之人多也正襟危坐,唯有你个沧浪伯,放浪不羁纨绔一派,团团鬟髻脂粉簇拥下,道是倚红偎绿怀软抱酥,竟是温柔享受十分。
“是么是么,这也巧了,这也巧了。”
一拨舞妓歌女,浓妆艳抹个个姿色,秦大小姐大户出身,有种蓄妓养娇自也见惯不怪。那小乌秀才出于草门,哪里见过此等浮华之景,你个男女相杂声色交错,实在眼见耀晃,很是不堪入目的了。
暗自汗热人局促,正当羞眼难张当口,席间更起一人,躬身便是礼敬道:
“秦大小姐,小乌先生,这便又个见面了。”
“啊,史大少爷,这便又见面了,这便又见面了。”
这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同为四手龙王儿子,史大少较之史三少,待人却个谦恭诚恳许多,叫人愿意亲近则个。
“哎,他们这也冒失了,怎就上了船去。”
你个两相接洽到,一边篷船之中人自也看分明,小居先生心中隐忧。
“你看他们船,却个就走了呢。”
一头不顾一头,阿凤再看另一处,那两船启锚撑篙,竟个拨转船头一径要走。
“我们这便还跟么?”
一时决定难下之际,不意对头又条篷船横到,三两篙子就到跟前,阿凤眼忽不忽留意,突然一下失声:
“爹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