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沧浪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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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隐庵所在假山真水,绿杨翠竹掩映之处,即有正屋三间,匾额题字“明道堂”,实乃取意苏舜钦《沧浪亭记》之句:观听无邪则道以明。

  这明道堂夜来灯火,主人家摆筵设席,请着一众友好吃酒欢畅,美食无碍娱目悦耳,堂前水榭幕布场景,观听私家班子鼓乐做戏。出将入相一台,生老病死百年,招人落泪是苦戏,挠人心痒是情戏,立唱坐叹是文戏,跟斗虎跳是武戏,到头来皆大欢喜方是正戏。今朝几家人物碰头,江湖人江湖聚,也算得个英雄会,故此尽免唧唧歪歪酸文假醋,开锣上演争强斗狠全武行。

  擂鼓通通锣催响,台上正演一出隋唐英雄事,秦王李世民充任大元帅,洛阳城下走马观敌情,正叫敌将单雄信所追赶,一径里慌不择路打马而逃。

  “人一似北极天蓬,

  马一似南方火龙。

  他那里纵马横枪,

  将咱来紧攻。

  他急似雷霆,

  我疾如火风。

  我这里走的慌,

  他可也赶的凶。

  似这般耀武扬威,

  争强奋勇。”

  好一个日后的唐太宗,盔斜甲歪狼狈不堪,一无帝气二无王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见个空子就个钻,心中直个慌乱颤:

  “我恨不的胁生双翅,

  项长三头;

  他道甚么‘休走唐童’。

  恰便似鱼钻入丝网,

  鸟扑入樊笼,匆匆。

  马也,

  少不的上你凌烟第一功,

  则要得四蹄那动。

  只听的喊杀声声,

  更催着战鼓逢逢。”

  这一逃一赶便到了个有名所在,单雄信眼见追近,点指而喝:

  “赶入这榆科园来了也,你待走的那里去?”

  马到阎王殿,人近鬼门关,李世民绝境而叹:

  “待把我征宛纵,

  残生送。”

  “兀的不是元帅?”

  性命关头遇救兵,军师徐茂公策马慌忙上,一把揪拖住单雄信:

  “将军且暂住一住。”

  单雄信一看老熟人:

  “我道是谁,元来是徐茂公。你放手。”

  李世民便个死里逃生:

  “呀,元来是军师茂公。”

  徐茂公道:

  “元帅,你快逃命走。”

  单雄信急:

  “徐茂公,你放手。”

  李世民直个侥幸:

  “他道我已得命好从容,

  且看他如何作用。

  则要你拿云手紧将袍袖封,

  谈天口说转他心意从。

  你便是骗英布的隋何,

  说韩信的蒯通。”

  单雄信更急:

  “徐茂公,你放手。往日咱两个是朋友,今日各为其主也。”

  徐茂公道:

  “将军,看俺旧交之情。”

  单雄信颜面大变:

  “你两次三番则管里扯住我。罢!我拔出剑来,你见么?我割袍断义,你若再赶将来,我一剑挥之两段。”

  眼见你单雄信割袍断义,直弃了徐茂公,又个讨命而来,李世民又唱又逃边逃边唱,手中有弓无箭朝着追兵频频虚发:

  “我手中有弓可无箭。兀那单雄信,你知我擅能神射,我发箭你看。”

  “他也合死。手中有弓无箭,量你到的那里。”

  那单雄信却也非惊弓之鸟,一径追杀过去。

  “单雄信慢走。”

  正当有个紧要关头,尉迟恭打马上前救驾:

  “单雄信勿伤吾主。”

  “那里走将这个卖炭的来?这厮?马单鞭,量你何足道哉。”

  单雄信这一打量下,台下些观众也个识得你个来者为谁了。

  “单雄信休得无礼。”

  黑脸黑皮尉迟恭,一声断喝如此耳熟来,小乌秀才也一下分辨明了,这不是豁命秦大郎扮上相了么。

  “尉迟恭威而不猛,

  单雄信战而无功。

  我见他格截架解不放空,

  起一阵杀气黑??,

  遮笼。”

  如此两相短兵相接,两人直个打到一处,一时间难解难分,李世民便是坐山观虎斗:

  “这一个枪去疾,

  那一个鞭下的猛,

  半空中起了一个避乖龙。

  那一个雌,

  这一个雄,

  吉玎?鞭槊紧紧相从,

  好下手的也尉迟恭。”

  二马相交一个错失,秦大郎手起鞭落正中对方,单雄信直打得吐血而走,连同手中枣木槊都叫人夺将去。

  “我则见忽的战马交,

  出的枣槊起,

  飕的钢鞭重,

  把一个生硬汉打的来浑身尽肿。

  哎,

  则你个打单雄信的尉迟恭,

  不弱似喝娄烦他这个霸王勇。”

  秦王李世民一番赞叹唱下,一折戏便个收场,此戏题目:单雄信断袖割袍。正名:尉迟恭单鞭夺槊。

  音消罢戏场,秦松秦大爷看戏生情,不由大为感慨:

  “这单雄信徐茂公,都个原为瓦岗英雄,刎颈交割头义,算来也个与我江水帮老兄弟一般。不想后来却个马各歧途人各其主,兄弟反为敌手来,弄得来断袖割袍再无义气。如此想想下,这戏台做戏是一般,这活人在世也是一般,我个当初江水帮随着史帮主结拜为兄弟,实未曾想到以后来却会有今日这一遭,叫人结义堂上以死相逼,差些三刀六洞无个下场。”

  “人多说同富贵易,共患难难,却个戏文里也多有演来,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同富贵。那败寇成王,一旦取了天下得了势,杀功灭勋的多多有。秦兄啊,你也且看开些,你个昆山鼓楼秦家也算着富贵有时了,你啊便个得过且过,从今往后你个江水帮中多个容让些人也便是了,好歹他个四手龙王还算念旧,总也不会对你太过严苛的。”

  “是,是,王兄说得正是,我这一着下吧,便个真是万念俱灰了,从此后真个该当得过且过些。那些江湖之上争啊斗的,且也不是我这老朽之躯可与摆布的了,一切多个留待他们后生作法去。”

  秦爷话说甘心,内里实在不平:

  “我啊,好在也有两个儿子的,便个自家尽管四体不动了,身后总也有靠了的。”

  “金兰结义在此堂,

  刎颈割头又何妨;

  不得同生求共死,

  江水恒道日月长。”

  沧浪伯酒意盎然,随口便是吟出他个江水帮结义诗,酒盏一端四下请过,又个哈哈道:

  “江水恒无恒,

  日月长无长;

  不得同一死,

  但求共一醉。

  诸位来,今朝有酒今朝醉,醉得一场也是缘,请个都满饮此杯。”

  “万事不如杯在手,

  一年几见月当头。”

  这头上明月手中杯,三分酒意七分醉,小乌秀才肚浅量小,今朝却也难得豪气,一口尽饮下。

  “小乌先生,我这便再给你添酒。”

  有道是杯面春风绕鼻香,这酒香还有人香,既然亲友家宴,总也不避女眷,那红骄小姐自始同桌陪酒,只临着你个小秀才,春风满面劝酒不已。

  “啊呀呀,我便有些醉了,要个慢些喝了,要个慢些喝了。”

  醉者自醉,醒者自醒,小乌秀才半醉醒。

  “小乌兄弟啊,你个才吃了几杯,就个喊醉来?酒不醉人人自醉,你个恐怕不是酒醉,便是心醉了吧?”

  美色堪送酒,眼见你俩金童玉女,成双结对好模样,沧浪伯不禁心中调花,出言相趣来,这一趣必得女羞男涩,分外醉酒红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