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琴瑟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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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门遇上顶头风,两船相撞一损一破,各自拢岸搁滩,惊魂落定下,便得彼此对头说理论公道。

  “哎,你娘个撑船有无眼睛长?哪就一头撞来不管不顾,真瞎了你个眼珠子是么?”

  伤得重者叫得凶,这头两个船工先个迎去,挑头就是开骂。

  “你娘个才瞎了眼珠子,老远就喊着你家险了,你家不长眼睛还是不长耳朵怎的?就个避不避避闪不闪闪,一头来撞上还怪个谁?”

  对家也自是吃江湖饭的,水里浪里遭遇多了,碰到横的更横着上,跳上河滩也对骂过来。

  “哎,你家船撞了我家船还有理了?你个聋子瞎子来?明知道我家逆风逆浪的难调船,你还个横冲直撞来?”

  这边便是捏紧个拳头上。

  “你家瞎还是我家瞎?我家船货装得满,又是顺流下,才是难调头呢,难不成竟还要我家让开不成?这般江湖来去,难道竟个半点规矩不懂?”

  那边也是两个拳头握上。

  “狗?的,难不成你家把我家撞了,还要来反咬一口,不肯赔钱不成?”

  损失重的当然急慌些,一头顶了上去。

  “你狗?的,明明猪眼瞎耷避船不避才叫撞了船的,要赔也是你家赔上我家呀。”

  伤重伤轻总之个伤来,总之不从怀里掏银子为好,那几条船上汉子也是肩头直对。

  群狗对阵乱吠一气,你横我横个个横,却也光动口不动手,有理全在声高,一头欲压过一头,一头不欲被压过一头。

  他班船工一伙理论,船上客人却顾及不上,赶紧从个浸水船舱里抢衣抢物,一家大小五口搬取接传,连个五六岁小儿也动手帮忙。

  天色愈是黑沉些,这风雨也愈稠密,眼见着河滩上落难一家无援境地,窑上人家只是远远观望,不愿再个凑去帮手。

  “爹,要不要去帮上他们一帮啊?看雨又下大了。”

  见人陷于困境,杏春难免同情心。

  “等等看吧,休个好心成了坏事,反害了人家。”

  一把油布伞,遮了小的,挡不个大的,雨里一味蔽无可蔽,方先生叹息罢了。

  这窑上之人终也是囚中之人,无形网罗无形牢笼,多出去一脚有人守着,多进来一脚有人看着,你个有关之人入里便是更进圈套,你个无关之人进到则是误入陷阱。阴房爪牙无时不在暗中刺窥,你来者好来,想去便是难去,惟恐着出入不慎牵连无辜,方先生一家绝少有与生人交际,亲近往来也就几里之内山民窑户,要么市头买卖购物,明来明去也少有瓜葛。

  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那阴房之人也有算计,将网设得暗些,笼篱扎得疏些,尽量让你窑上之人行动宽松些,蠢蠢欲动也就更有机会些。你有生意往来,你有人员出入,你个关系多了,线索自然也就添多,几条长线暗伏下去,不愁无有大鱼上钩之时。

  一众人搬取忙碌之际,但见那弹琴姑娘转头来,紧护着手中那具瑶琴,腾腾便是奔上坡来,慌忙不及则个。

  “他爹,哪好?”

  虽说羊投羊圈,总个老虎觊觎在侧,难说不入虎口,尹家婶婶心为之一悬。

  “也无别法,既来之,则安之吧。”

  方先生话说道,就见那位妇人随后着,领个小儿一路小跑,也忙着上坡避雨来。

  “啊呀大叔大婶,我这琴且在你家里放上一放,淋坏了可不成的。”

  那丫头雨水淋淋,跑上门来就个直言,她人无关紧要,那琴却是爱惜十分。

  “喔哟哟,这便是淋坏了吧。”

  尹家婶婶忙有招呼,方先生却是眼色一使,同着杏春让去窑上草棚底下。

  “啊呀呀,他家大叔大婶,今朝便是全靠你们,险险就个沉了船去,我便只怕着这孩子会雨淋坏了,讨扰来避上一避,真个麻烦了的,真个麻烦了的。”

  那妇人人未走到,嘴里已是大大客套,便叫个主人迎也不是,不迎也不是。

  “快个进屋来烤烤火,干干衣服好,灶上有热水,喝上口暖暖身子也好,小孩子休弄生病了,那就真个难弄了。”

  尹家婶婶让人进屋,由着他们如何作法,自己索性也避去草棚底下。

  “哎,你们就在家里好了,怎个反要叫你们让出去好呢?”

  你这一家看着衣着半新,半官不民总也有些身份,乡下人怕着冲撞女眷,避嫌一下原也应该,那妇人嘴上客气,紧凑去灶头烤火取暖也快,回头即命一对儿女:

  “等会少要说话,仔细错割了你们舌头,纳音啊,你倒是自己衣服烘得快,就不想着先把琴抹抹干?”

  河滩之上两拨船工讲下斤头,输理有论赔银有价,两厢一旦谈妥,便是一船与个一船相泊拢,彼此友好谈笑了。这江湖之上船破舟坏,自然有求援之所,顺路船只但有带讯出,一头船作得了信,就会派船派工到,只是须有时间耐心等候。

  落雨傍屋檐,那对书生父子将行李搬下岸滩,随即又是手提肩扛,随后也避雨坡上,一家五口鸠占鹊巢,将个主人家三口直晾在草棚底下。

  “讨扰了,讨扰了,我们便是烘干下衣,等下候船来接到,便马上可以走的。”

  前有几乎救命之恩,后有实实让屋之情,船客男主人看着书生意气,自得知书达礼,不及身上湿衣烤上一烤,便也来到草棚施礼作谢。

  “这路见有难出手相助,原也应当的,原也应当的。”

  方先生识人在眼,你个身份有辨难辨,一味口中喏喏,老实本份窑匠充着。

  “这位大叔,可知此处离着县衙还有多少远地?船去直到不到?”

  那客人却也不避身份,张口再个问来。

  “总还有个好十来里水路吧,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怎的?老爷却还是官家人么?”

  尹窑匠必得肃然起敬了。

  “论官却也论不着什么来,算着公门里办事罢了,我便是与你家县学里的刘教谕相熟,被他荐着新任了县学的训导,此番便是合家老小带着上任来,不想这船却个出了意外。”

  这县学训导,位在教谕之下,阶在从九品之下,根本就是未入流,便是说官是官,是官也非官,衙门里一闲差而已。两袖清风气节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为只为生计计,便得为两石米而折腰,故而这新任县学训导大人,总也少些官面官派头。

  “啊呀呀,原来是县学里的训导大人啊,小民真个是失敬失敬。”

  你个官不甚象官,他个民也不甚象民,方先生语气一改,十分文诌诌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