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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清水慢悠悠,
有朵桃花顺水流;
有心阿哥捞花起,
无情汉子望花过。”
清晨天亮未亮时,龙隐镇间响起一曲歌子,脆灵灵唱彻半街,有人半梦里隐约听声了,犹疑着是哪里飘来仙乐呢,那般油然而生,那般嘎然而止,随之归于虚无。
黎明随之到来,光明愈发透亮,然而天地终究阴沉,丝丝朝寒之中,细雨竟是下起了。龙隐桥码头之上,一条渔船又开始往岸上卸鱼了,药店伙计山大负责接受,又是大鱼小鱼成堆来,一时哪处理又犯了愁。
“乐堂啊,就好起床了呀,阿凤她家船上又送鱼来了。”
平时小居先生总起老早,许是昨日多喝酒了,宿醉疲乏的,今朝竟是少有出房晚了,做娘的便要上门来催喊。
“喔。”
小居先生迷糊醒来,鼻头酸塞脑袋昏昏,竟是有点落伤风了,眼睛一瞥便是地头盆里,一身湿衣正团着呢。
“他家便又弄了一船鱼来了,我便犯愁该买只多大的缸腌来。”
这鱼多的一年都吃不完,居老夫人又喜又愁,转头再说道:
“他们说了,今朝便要走了的,还让你多开些药来,他家便带回去再吃。那阿凤啊,说早间已经是先走了的。”
“啊?阿凤已经走了么?”
小居先生颇为惊讶,此番轮着他又喜有愁来。
“是啊,这不说一声就走了,也正是这疯疯癫癫野丫头的行事。”
做娘的话说此,别有意味看了儿子一眼,又说道:
“这阿凤啊,这两日老要和你缠一块,街坊见了也有大不好,她这去了啊,倒也安生。”
“喔。”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男女之事显形露色,岂有明眼人不觉察的?小居先生脸上一烫,旁顾而言他:
“这天怎就又下雨了呢?”
药店里原本生药气色,这一两日来,丝丝缕缕竟夹带股鱼腥味,那店堂高凳上,常蛸已经坐等有时了,见面就是直言:
“我们今朝便要回去了,我阿凤妹子说,这银钱便是早答应给的,还请小居先生多配些药来,我们好带回去。”
一只银钱袋就置于柜台之上,阿凤事前交待明摆着,是要与你银钱算清,不过着么,这金钱债好清,人情债却是想清难得清。
“喔,是么?你家已经送着这许多鱼,哪还要钱算的么。”
小居先生一时木然,从来笑容满面,竟也丝丝苦涩来。
“阿凤说了,鱼是鱼,钱是钱,一事归一事,看病吃药总要付钱的。”
常蛸多话没有,只是与你认死理。
“看病吃药总也用不了这许多钱来,我便取你一角银子足够了。”
为医的最忌贪字,小居先生退求其次,银钱袋里取了一角出来。
“我家阿凤说了,要给便全要给的,我是不作主的,若真个还拿回去,只怕还要遭她骂来。”
虽说师兄做么,却甘愿被个师妹压着,常蛸惟命是从,只将银钱袋朝前一推过。
“这个么,这个么。”
于情于理都是不通,小居先生大为为难,脑子一转计上心头,连忙走去里间细料备库,从中挑挑选选拣出两物,再是出得外堂,道:
“要么这般吧,这看病吃药钱我便收了,既然说了一事归一事,那我也回送你家样东西,总也可以吧。”
“什么东西?”
常蛸没了背好台词,一时就不知应付,而其他柜台里外人,都来相瞅你待相赠何物。
“这是棵出于辽东的老人参,这是株出于泰山的石灵芝,滋阴补阳全有奇效,权作为给阿凤姑娘的回礼吧。”
千年人参万年灵芝,所谓礼送有情人,小居先生出手来,也恁是有大方。
“这个么,这个么,阿凤没说过,我也不好收的。”
船上人自不识山里货,但你个人参粗来灵芝大,光看着就个显贵重,常蛸有点接收不起。
“便原是你家的话,一事不归一事,好坏我也吃了你家这一许多鱼来,送两样补药给你家原也是应该的。”
好礼必得盒装,小居先生再亲书一纸,内置于其中,随后亲手来层层纸包上,如此规规矩矩一盒奉上。
“郎有心来姐有心,
只怕人多大屋深;
人多就怕千只眼,
屋深还怕万重门。”
一篙子撑起,便听个汉子来吼湖歌,如此有心无心一条渔船自去,人多千只眼尽望空,屋深万重门皆不见。
小居先生独撑把伞立于码头之上,送去船只早转弯不见影了,犹自不欲回去岸上,登雅楼后岸河水拍涛,昨晚捉鬼痕迹荡然无存,只剩你心头起起落落,也般波浪不平似。
“小官大叔,这天雨落潮的,你们便将豆腐摊子摆进登雅楼里可好?反正你们也不惧它真有个鬼来。”
上岸便是豆腐摊,小居先生早有盘算:
“这楼里钥匙也就在何掌柜手中,回头我再跟吴大爷说说,这屋空也空着,不如你就暂且摆摊放个东西,还平添些活气呢,那鬼说不定也就赶走了的。”
今朝豆腐夫妻又是傍树获荫,再白得了一堆鲜鱼家去,看见你个小居先生,总也喜盈盈:
“说倒也是,能够有个顶来遮遮天敢情大好,不过着么,里长吴大爷肯不肯应来,却是难说的。”
“这倒你们尽放心,大不了我请着他吃顿饭来,这吴大爷啊,岂是有腥不沾的?这一说倒又个法子,不如也就给他多送几条鱼去,他这可是真个吃腥吃到了,手上松松总也可以的。”
小居先生十足有把握。
“啊呀哪说法好?平日里就老常亏着小居先生你有照顾,这事又要麻烦你到这般,我们哪过意得去?”
乌老爹乌老娘一番感激话说。
“我啊,却也不是全帮你家,实在也是帮我自家呀,这一个鬼楼就开在门口边,整日里阴阴森森无人气,总也吓人怕的。你们这摆个摊出来,有好无好总也不必成天关门闭窗的,人见着有了活气,自然也就怕惧少了,我家的生意便更带旺能,果真如此啊,我却要反着感谢你家呢。”
小居先生一套生意经,说来也是合情合理,话说到此开脚走,又不觉留步对住码头多张几张,说不出个流连。
“哎,那阿凤姑娘早起走,我还是见了的,她便是急着要离开了,便说不与小居先生说再会了。”
男女之间心思,岂止家里人有看穿,便是那摆豆腐摊的外间人,也是一眼看得懂。
“喔,是么,她便有急事要紧走了的。”
世人皆醒己独醉,小居先生听说之下脸大红,随应两声要紧走开去。
此时西街之上马蹄声响,引头一匹高马,其后牵一马车,漆画绣幔自显气派,一径轰轰隆隆而来。小居先生老远便见了,自是识得所来何人,忙着快步奔迎过去,隔着半街就喊:
“伯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