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催命不待二更迟,
黄泉路上野鬼孤魂多驱驰;
奈何桥头业已经饮过孟婆汤来,
念念不忘原是阳间人世女怨搭男痴。”
死人调乱唱到山歌调,和尚道士皆有乱调调,一调唱不出个一调入调,西街杨棺材门里便是乱着棺材调。
龙隐镇街头清早来再有传新闻,便是杨家门里鬼祟,昨日张墓去大出殡,定然是撞鬼犯着煞了,两房里的少奶都是鬼敲头,坟地里晕跌被人抬回家。日触鬼迹夜生鬼魇,梦里鬼魅纠缠身,牛头马面个中色厉,竦人心惊几不成寐。平时好端端个妇人,陡然间颜赤眼凸,面呈惊恐无状,周身上更是红肿痛痒,随时深重忍无可忍。稍一闭眼合目,便见多有阴府厉鬼,搬持皮鞭长索,照身肆意鞭挞。
“啊呀呀,肯定是犯着鬼怒了,派着个鬼卒来体罚了,便是腰腹之下条条痕痕,红红赤赤真象是鞭子抽印,熬不住声声叫痛那个真叫吓煞人,我个活活这许多年纪的老太婆,可是还一生一世未见过呢。”
常去杨家门里帮梳头的阿香婆,出门就街散布见闻,嘴里多有啧啧来:
“端生老婆和她怀生老婆,两家女人昨日里在个棺材门前大争执,大拍棺材一无避忌,触怒着亡灵惊动鬼气,鬼遣着打手来罚吃皮鞭,倒也无可厚非。可偏偏阿娣个小姑娘,平常里也少有个不声不响,亲阿哥亲阿侄死着总是多少眼泪帮哭哭,总也犯不着人犯不着鬼的,却是夜里也会跟着浑身鬼鞭来,细皮嫩肉叫做还要受罪哦,这一来去已然昏死过去几回了,说来还是真作孽哦。”
这杨棺材端生父子一死,便是老娘老婆老妹子,家里独剩三个女娘家,老娘么总有孝着,老婆么总有敬着,唯一个妹子阿娣,空自无人多关心。死粥死饭守家里死日子过,旁人说到替作孽,也只有讲说说,早点年纪出阁去,说不定讨门好亲,还换得个好日子过。
一户杨家两门里,出鬼出到鬼话不象,便是活人抬错着死人杠,害到天怒神怨恨,天谴立时罚到本人身,死人不出鬼,活人大出鬼。神罚告神免,鬼债告鬼赦,头一想着就是求神祷鬼,家中现成的和尚道士,现成派来现用场,念忏的念忏,超度的超度,功德道场连轴开。
其次鬼病还须人来医,两家门里也连夜请医,就个西街上的在家郎中张老聋,热被窝里硬请出来上门看,一副汤剂几帖药,果是消得痒来止得痛。救得一时急,难解一世穷,它痛痒一时三刻麻痹去,隔不长远故态又复萌,甚至变本加厉发作,病人鬼哭变到鬼嚎来,终是治表不治本。
病有五花八门,医有千变万化,一医不成再一医,便是半上午上,杨家门里又有人出外请医,此次却要远出十里路去,请着庙头上的时兴郎中汤阿信。近病求远医,这也是人之常情,你原为小毛小病,便抓着个阿狗阿猫,随便会点医的都可叫着看。你碰来疑难杂症,好坏要出人头性命,便是不可随喊随看了,必得名头叫得出的,素来也颇有些赞誉的,如同皇帝家的棺材必是金子打的,那名医家也必得当有高手段的。
有么十八里路远去求棵救命草,有么家对门现成棵灵芝无人要,一边西街里杨家出神出鬼乱闹热,一边龙隐桥口瑞生堂清淡生意无人到。说无人到,还有人到,便是昨日的阿五阿六三个,上门送礼到。
“小居先生啊,我们这便是来谢你了。”
阿五到门便作揖,连声喊到里间去。
“小居先生啊,你个法子灵到不能再灵,叫以毒攻毒,不对,叫以物化物,我家去果然这肚肠里一点点就松了,半夜天个坐茅坑,今朝起来竟然就大好。”
说是要消食两天,那阿六一夜天转来就是大好,神清气爽肚皮松,只有个屎眼门还有些屙脱肛。
昨日一个要说请酒,一个要说请饭,终究是一对无赖光棍汉,有着一顿吃好,无有下顿吃饱的,所以个酒楼也不好轻易说来请着上,不过他两个终究有送礼来:
“小居先生,你便看好了,我便来送你一只报晓的大雄鸡,阿六便送你一只孵蛋的老麻鸭,你是整鸡烧吃好,还是老鸭熬汤好,总之我家是不多不多个礼,小居先生谢着你。”
“喔哟,便个礼来礼去,你两个倒是真客气,要么如此办吧,这鸡鸭我便收下,昼间来我请几位月满楼上吃酒去。”
道是礼尚往来,小居先生也非空客气。
“啊呀呀,小居先生你便饶着我吧,我便是一朝吃伤了,几天怕着听到饭水两个字,咱们下次好,咱们下次好,下次兄弟几个请你小居先生好。”
闻听吃酒两字,两人紧着吊恶心,捂住只肚皮惟恐胃穿孔。
“好啊,那么便如此,等会你们登雅楼里忙起来,我差人给你们送茶水去,这茶里我再加几味药,准保你们好养胃。”
阿五阿六三个闲浪荡,今朝此来还有正事做的,便是登雅楼定下正主,昨日就有商定下,他三个帮忙做前备,这登雅楼闲置多时,须得上上下下打扫整理一番。平日里一身懒骨头,难得做活出点力,东一笤帚西一扫把,三个人开始楼里扑灰尘,一时间土气四腾呛煞路人。
“啊呀你几个活祖宗啊?扫除灰尘还是拆楼啊?”
里长吴大爷也及时过来做督工,楼下遇上小居先生,两下闲话攀谈谈:
“这杨家门里也作孽呀,青天白日就会闹鬼来。”
“这说鬼说鬼,多是人心里有鬼,只怕她家三个女人犯来,还是有其他奥妙吧。”
医者意也,便是病家即便出鬼,也要会意出它鬼从何来,小居先生也早思前想后。
“这倒也是,人都说这登雅楼犯煞,楼里多出鬼来。那阿四也说,夜里出来敲更,三天两头听见鬼叹气的。”
一地里长一地管,自信鬼啊神的都归属,吴大爷大不屑:
“我便是大不信,看个登雅楼上下打扫干净,过两日再请漆匠来里里外外新漆两遍,我便看着这新簇堂堂的一间楼,还有谁会来说闹鬼来?”
“啊,是,漆一漆,新一新,便大……。”
漆一漆新一新,小居先生说到自愣住,一下子拍头顿悟,不禁展颜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