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出海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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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尾渔婆子摇橹,船头渔家姐撑篙,一条篷船直出昆山城朝阳门,便至荡荡娄江之上,其后一条粪船跟出,远远相距半里尾随。

  “师姐啊,前头的河岔就弯入去,师弟便有话与你说来。”

  驶船人却听坐船人说话,循着个小河浜便岔去,拢住个荒岸泊定船,水根撑条粪船也靠近来。

  “阿凤啊,你坐你水根师弟船上去,我与你小师叔有话来说。”

  为娘的要说都是私情话,让女儿听去只怕老脸皮刮,渔婆子直是赶女儿。

  “哼,我倒又哪里横多出个师弟来?你想说话便说话。”

  这些年娘老子总是陌生道,夫妻过来不恩爱,老子半贫子负气上了天目山,只余下半面子娘江湖荡。叫做失了舵的船只无定心,做娘的此后更是随浪荡,那些挂名不挂名的师叔伯,有着勾来有着搭,做娘个半面叫个女儿直起腻。一把年纪老风流,便不欲在你门前碍眼来,也不欲上条臭粪船,只为你水根半生不熟,昨日骗人下药还挂怀,阿凤竹篙一撑跳上岸。

  “阿姐啊,这世上除了师傅娘老子,便是阿姐你对我最最好,我便是信你我才跟你实话说。你便是记住了,这话我一个人说,你一个人听,听完就一个人肚子里烂死了,便再无跟第二个人说出去。跟阿凤不能说,跟二师兄不能说,即便是跟师傅,你也千万不能说来。这倒不是我信不过师傅他们,只是这事情少一个人知道只会多一份好,一旦谁知晓下这内情,也就再脱不了干系,便是牵上了桩塌天大祸来。”

  按住阿姐面前安坐下,阿弟一番郑重其事言说,随后再凑去贴耳几句,半面子闻听便是满面失色。

  “阿佑他是?真是?怪不得阴房乌衣要追缉你呢,不是这情形便不会天罗地网的搜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阿姐心惊之余便是心疼,直将阿弟的脸捧住细细看:

  “阿姐万未想到这些年你会背着这么大的一个罪来,就为他个小人这般吃辛吃苦?神出鬼没便是师傅师兄都不用再见来?却也不想着再要看看你阿姐来?”

  泪流下便不顾擦,只凑着与个阿弟香脸去。阿弟至此也不多闪开,只是你嘴唇贴脸他就挨着,挨着他眼泪也就下了,阿姐也就尝到咸了。

  “阿姐啊,你现在可知我为何赶紧要走了么?为了这阿昔,我便已是什么都舍了,师傅师兄弟还有阿姐早舍了,自己好不容易再有的一个家也舍了,老婆舍了,亲生的女儿也舍了。阿姐啊,现在这阿昔可不简简单单一个小儿了,他便是我的命,我的这辈子的所有来,他要有个三长两短话,我也就只有一条死路奔了。”

  话说至此,阿弟真正伤心痛切,怀里怀着阿昔,他一头又扎去阿姐怀里,五尺高的汉子,竟小儿般呜咽失声。

  “阿弟啊,你可是真正心疼煞你家阿姐来。”

  抱住阿弟头又抚又亲,阿姐再有细问:

  “这阿佑原叫阿昔么?那他娘现在还活着么?”

  “不知道,便是宜兴山中被那乌衣端了窝,此后消息再不知了。阿姐你可知道,一直领着我们做下这事的可是谁么?便是与那雷锤电斧白魁将军齐名的铁笔神算方谋事。阿姐可知我有一绰号叫做霍大锤么?我便是军中就随着那方谋事了,这些年便是他率着我们在那龙隐镇上伏下来,一晃便是七年了,七年都是好好的,这一朝露机便全失了,几大家子人看来都陷进去了,几十上百条人命估计都没有了的,还不算上外面牵牵连连太湖里死的那许多人呢。”

  霍药师再抬起头,泪水已是收住了,对住阿姐正色道:

  “阿姐,无论如何我是要赶紧走的,为了这小儿,已是多少性命给赔上了,现在只剩下我了,我是无论如何都要设法保全住他的。”

  “那你顾着了别人家儿子,就不顾不顾你自家亲生的女儿么?”

  阿姐语声急迫,话说着却又弱了。

  “顾不上了,就先顾着眼前能顾的吧。”

  阿弟一味重重叹气。

  “兴山啊,可你这一去又该到哪里?却还会有与阿姐见面的机会否?”

  阿姐再来抚摸阿弟的脸。

  “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之你阿弟啊,牵连上这个小儿来,便是此生不自由了。”

  阿弟回着抚摸阿姐覆没自己的手,只是叹声苦笑笑。

  “独恨归来已晚,

  半生孤负渔竿。

  师傅给你个半生子起不错啊,半生里享福,半生里便是受苦,只是兴山你享福的日子也太短来,却是受苦无尽了呢。”

  大师兄半道子的诗句讲不清,丈夫二师兄半贫子的那段佛话也背不全,除了知道自家半面子叫做“青春半面妆如画”,阿姐便是将你半生子的由来深刻住。

  “忠孝不能两全,我便只有认命。”

  捉住一双梅花手,凑近阿姐嘴边轻吻一口,阿弟面色一凛:

  “阿姐,我就走了。”

  “兴山,你……。”

  阿姐欲言又止,阿弟温情颜面转换下,分明又是另一派肃杀,见生不生见死不死,那是经历多少血与火,炼就出的铁石心肠。

  “阿姐,我走了。”

  抱起阿昔掀帘出舱,出去便无有阿弟,只有霍药师。

  “阿凤啊,你家小师叔要走了呢,你便还未给你小师叔磕下头呢。”

  半面子抹下半面泪,跟出舱去招呼女儿。

  “小师叔,你便真的要走了么?你这带阿佑弟弟去哪里?”

  看在香阿弟面上,给你长辈磕头便是,阿凤双膝下地,一头伏下呼:

  “给半生子小师叔请安。”

  “哦,阿凤,我便带你阿佑弟弟走了,你好好照顾你娘,哦,还有你家爹爹。”

  阿凤的眼睛明亮便若当年阿姐般,只晃得你小师叔避过不敢看,一手便在怀中乱摸索:

  “哦,阿凤,小师叔第一次见面来,也没什么好给你的,喏,便这把发簪送你吧。”

  一把嵌宝发簪子,自是黄金铸名匠打,老京城里宝号出,男女定情作信物,只是你个流氓堕贫公,徒碍身头无一用,小师叔便是礼赠有缘人。

  “这般好看的簪子?可真是个宝贝了。”

  一把拔去后髻之上牛骨簪,随手插上那黄金簪,道是礼尚往来,阿凤丫头也是不小器,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来,伸手便递上:

  “喏,这是金创药粉,给阿佑弟弟擦伤用。”

  “阿凤啊,你这旧簪子可送给你阿佑弟弟插头用?”

  半生子小师叔分明认出了,这一把牛角老簪子,便是从前那十三天里,阿弟给阿姐磨下把新新亮亮刻花美簪子。

  “兴山啊,保重啊。”

  阿姐嘱咐声声颤,顾不得泪糊半面来。

  “阿姐,你们都保重,替兴山去看望师傅他老人家,大师兄二师兄都保重,都保重。”

  拔篙撑船离开走,壮士一去兮不复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