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在两名衙役的配合下将尸身搬起,翻过背脊,不由将众人目光吸引过去。见他从头顶一直验至榖道,仍与先前一样,并无伤痕。
“小马,你可看出死因?”辰龙向一旁的午马问道。
午马双手环胸,支起右手在下巴摸了摸,很深沉的说道:“据我所知,我们四人当中,只有小兔儿在巳甲那待过一阵子,关于这方面的问题,你应该问她。”
辰龙瞪了他一眼,轻声对身边的卯兔说道:“如果仵作验不出,一会你上去看看。”
卯兔脸不是很好,听了辰龙的话,只勉强点了点头。辰龙看着心疼,牵住卯兔的手扣在自己手心,十根手指紧紧相扣。
上身已检验完毕,仵作开始查验下身。腿部所有的皮肤骨节,一一细验,现不出一点伤痕。
苏青俊眉微锁,脸上仍旧波澜不惊,心里却着急起来,开始思索对策。细心回想刚才仵作查验的步骤,看是否有所遗漏。
不一会,仵作上前禀道:“小人当这差使,历来验法皆分正面阴面,此二处无伤,方用银签入口,查验是否中毒。毕顺外体上下无伤,求大人示下。”
苏青尚未开口,边上毕氏已冲出来揪住仵作,怒道:“我丈夫身死一年,狗无故诬害,说她身死不明,强行开棺验尸。如今浑身无伤,又要银签入口来害人!若真是害毒而亡,这一年之久也该发作,岂有周身无伤无毒而腹内有毒之理?狗不知情理,你是仵作,当差非止一年,为何顺他的意旨令死者吃苦?这事断不能行!”
人群外一人穿了一身粗布蓝衣,听了毕氏一番言语只微微一笑,朝身边一子说道:“苏大人恐怕要中计了。”
子疑惑的望向场中,不明白他所说的中计,问道:“死者身上无任何伤痕,大人命仵作以银签验毒,毕氏妄图阻拦,正是心虚的表现。真相即在眼前,为何蓝公子反说大人中计?”
这二人正是闻讯赶来的未羊和蓝茗。当时未羊听闻苏青即将开棺验尸,午马担心仵作被人收买,于是便想到了蓝茗,快马去请蓝茗下山。蓝茗既然答应相助苏青,见未羊神焦急,便匆匆随她下山。二人赶到时正遇苏青命人架锅烧水,蓝茗不想仵作难堪,于是和未羊躲在后头看热闹。
蓝茗叹了叹,道:“因为夏姑娘不了解毕氏。”
未羊还待细问,只听苏青朗声冲毕氏说道:“本与你已言定在先,若是死者无伤,情愿反坐。岂有搪塞之理?历来验尸,外体无伤须验内腹,此是定律。你何故强行撒泼,揪住仵作,莫不是心虚?还不从速放下,令他在验内腹。若仍无伤,本定甘愿反坐,此刻休得无礼!”
毕氏笑道:“我看大人也不必认真,此刻虽是无伤,还可假词说项。若定与死者作对,验完之后仍无毒物,恐怕反坐的罪名,大人就掩饰不下来了。”
苏青道:“若验不出伤痕,本自行认罪便是,岂能以人命为儿戏?既然正面阴面无伤,须将内部验毕方能完事。”说罢,不容毕氏再说,命仵作照例再验。
仵作先用热水由毕顺口中灌进,轻轻在胸口揉了两下,复又从口内吐出。反复三次后取出一根银签,约有八寸上下,由喉中穿进去,停了一会,拔出银签,颜如旧。
仵作见银签颜不变,向苏青禀道:“这事着实奇怪,所有伤痕致命的所在,这样验过,也该现出。现在没有伤痕,还请大人先行标封,另寻经验丰富的老年仵作前来复验。”
苏青面犹豫,想不到在确定毕氏杀人的情况下仍找不出证据。现下骑虎难下,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当初同意展莹的介意,派她们当中任何一人验尸,在验尸过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动些手脚,使毕氏百口莫辩,也许毕氏已经认罪伏法了。
我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既然凶手是毕氏,不管使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让她认罪就是好方法。可我为何偏偏执着于寻找真正的证据?
毕氏可不会给苏青考虑的时间,哭喊道:“先前说是病死,你要开棺,现在没有伤痕,你又想用什么手段诬害?我等虽是百姓,未经犯法总不能无故拷打。你先是用刑逼供,如今验不出伤痕,我便是拼得侮辱长的罪名,也要同你拼了这条命。”说着,就奔上来,揪着苏青撕打。苏青躲避不及,正被她抓个正着,皱了皱眉,却没有推开。
未羊见苏青受窘,拉起蓝茗就冲人群挤去。
展莹刚抬起手想推开毕氏,午马一把拉住她,沉重的摇了摇头。
“别冲动!民愤难平。”
展莹甩了甩,却挣不脱午马的钳制,不由怒道:“管他什么民愤!少主根本不稀罕这个破县令,大不了辞不干。这些年来我和少主窝在京都,早就受够了,趁这机会咱们正好摆脱这个朝廷。”
午马伸手捂住展莹的嘴巴,强行把她拉至一边,低声解释道:“不错,少主是不稀罕当这个破县令。但你有没有想过少主为何不采纳你所提出的计策?如若你或者是我去验尸,只需伸伸手指,就可令毕氏无从狡辩。明知毕氏是凶手,少主为何不用你的计策,反而大费周章命仵作验尸?展莹,我们这些人当中,只有你跟随少主的时间最长,难道你还不清楚少主的为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今少主身在这个位置,他就要堂堂正正的做给天下人看。如果连一个县都治不好,那她何以治天下?又如何令天下人心服?”
“难道就任由毕氏撒泼?”卯兔和辰龙从旁边走了过来,听见午马对展莹的解释,心里也认同午马的说法。只是他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身怀绝技?如今却对一个泼束手无策,传出去如何见人?
卯兔仍对刚才之事耿耿于怀,恨恨说道:“既然她认为她媳是个好媳,就随她去好了,何必自找没趣?”
辰龙笑了笑,轻轻一刮她的俏鼻,笑道:“还在生气?”
卯兔嘟了嘟嘴,闷声道:“我才懒得和她生气。”
“既然不生气,你代替仵作再去验一番?”
卯兔刚要应答,就见人群中挤出两人,径直走向苏青。其中一人对毕氏劝道:“毕嫂子,毕顺兄弟死后受苦,不能再令他抛尸露骨了。不如先将他收棺吧?”
此话一出,未羊脸大变,暗暗扯他袖口,心里却想难道他和毕氏是一伙的?
“他怎么来了?既然未羊和他在一起,怎么反而劝毕氏收棺?”卯兔一脸疑惑的问道,却没有人能够回答她,因为辰龙三人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毕氏哼了一声,手中动作不停,高声叫道:“这狗说我丈夫是被我害死的,今日一早对我用刑,妄图屈打成招。莫说我和我丈夫多年夫,便是平日有隙的人,谁见我加害哪个了?我虽是平民百姓,今日受了这等天大的冤屈,丈夫死后又不得安宁,今日便是拼了命不要,也要这狗给我一个交代,好叫你这狗知道我边绥的百姓不是好欺负的。今日若不给我一个交代,休想收得这棺。”
“不错,给我们一个交代。”周围的百姓被毕氏这一带,纷纷起哄,怒视苏青等人。
“毕嫂子,众位乡亲。”蓝茗朝众人拱了拱手,提高嗓音喊道:“毕顺兄弟已然受了这洗刷的苦楚,此时再不收敛,难道就任他暴露?既然大人早有言明,若查不出伤痕甘愿反坐,此乃众目睽睽之事,他便是想遮掩也抵赖不得。依在下看来,各位在此胡闹也是无用,不如先将尸体收敛起来,随他一同到衙门候信。”
毕氏听蓝茗这么一说,暗想:我不过这样一闹,阻他下次再验。既然有人提出收棺,随后也可无事了。当下说道:“非是我令丈夫受苦,奈何这狗无故寻隙。既是他自行首告,我就在他衙门坐守便了。此刻虽然入殓,他若不肯认罪,莫怪我等哄闹公堂。”说着,放开苏青,让众人布置。
“且慢!”
辰龙跨步出来,冲蓝茗微微一笑,高声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大人诬害你,你丈夫是受暑致死。可据我所知,你丈夫死于去年端午,那时的天气,怎么可能令人中暑致死?”
毕氏怒视辰龙,恨声道:“我丈夫死于去年端午,确实是受暑致死,众街坊皆可作证。”对于辰龙,毕氏心里虽恨,却不敢过分。适才辰龙的杀意可不是闹着玩的,要真惹怒了她,难保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展莹冷哼一声,冷声道:“端午受暑致死?不知各位可曾听说过端午便有人受暑而死的?我活了这些年,今日总算长见识了。”
“你待怎样?”
“重新验尸。”
四字一出,全场一片哗然。毕氏趁机高声道:“仵作验尸,在众目睽睽之下证明我丈夫确实是受暑致死,你们诬害我害死丈夫,如今找不着证据,怕这个狗反坐牵连,又想来害我丈夫。我且问你,你用什么再来检验?你凭什么检验?”
“凭你害死自己的丈夫,凭你毒哑自己的儿,凭你欺骗辱骂无知的婆婆,凭天下间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有资格将你绳之以法。”展莹不甘示弱,一字一字敲进毕氏心底。
蓝茗见展莹句句问到毕氏心上,心里暗赞,面上却现出怒容,问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毕家嫂子害死丈夫,如今已遂了你们的愿,衙门里的仵作当众检验,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已证明毕家嫂子的清白,你们可还有说法?苏大人是我边绥的父母,应当明白凡事讲求证据,如今一无人证,二无物证,为何苦苦相迫?如果你是担心因苏大人反坐而受牵连,大可不必如此。此事全因苏大人而起,我们只要求苏大人给我们一个交代,绝不会为难于你。”蓝茗的话可谓难听之极,含射展莹等人怕受牵连而为难毕氏,更能证明毕氏的清白无辜。
“这位公子说得有理,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此事全因苏大人而起,我们只要苏大人给毕氏一个交代,绝不为难你们。”离的近的百姓听了蓝茗的话,纷纷叫嚷,而他们这一喊,后面的百姓不知所以,也跟着起哄,形势一面倒向毕氏。
此时此刻,未羊的表情最是丰富,惊讶,懊恼,悔恨,愤恨……
“此事确实由苏大人而起。自入城第一天,苏大人结识游医王翦,随王翦去毕家为毕母医病,偶尔得知毕氏之在毕顺死后两月突然变哑。我想问这位公子,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哑了?而后苏大人从毕顺街坊口中得知毕顺死状异常,两只眼睛露出外面。我再问公子,若是受暑致死,两只眼睛怎会露出外面?毕氏自丈夫死后,整天躲在房中不肯见人,据她自己说为丈夫守节。请问公子,历朝历代,你见过哪个节会辱骂自己的婆婆?疑点重重,苏大人一心为死者伸冤,怎奈毕氏狡诈,导致如此局面。公子和众位口口声声要苏大人给毕氏一个交代,我想请各位扪心自问,想想毕氏平日所为,想想毕顺死状,想想毕顺之和毕母的遭遇。若她毕氏真是节,为何毕家惨淡如斯?”就在众人起哄之际,一个清冷的嗓音趁势突起,在吵嚷的人群中异常清晰。一点一滴,讲述苏青到边绥后对案情怀疑的经过,一字一句,分析毕顺之死的疑惑。一声声疑问,问的是蓝茗,却句句问到众人心坎。
蓝茗淡淡一笑,问道:“不知公子有何高见?”
“再行检验。”依然四字,四个不同的字,却是同一个意思。
蓝茗望向毕氏,眼中有些无奈。
毕氏冷笑道:“仵作是你衙门的仵作,验不出伤痕又要重新再验,岂有这等道理?若你换一个仵作仍是验不出,难道还要一直换下去吗?”
“仵作有仵作的验法,我们有我们的验法。若仍验不出伤痕,我等甘愿随苏大人一同反坐。我愿以我们四人的命,换取一次重新检验的机会,不知众位可否成全?”说这话的时候,辰龙仍旧一脸笑意,不令人疑惑她一脸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未羊向前跨出一步,想说算她一个,以五条命换取一次重新检验的机会。
一直注意未羊的蓝茗见她如此动作,如何不明白她想做什么?赶紧一把抓住未羊,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相信我。”
未羊脚步顿了一顿,蓝茗趁机说道:“天下间的验尸方法虽有些许不同,大体上却大同小异,你既说你的验法与仵作不同,而你偏偏是苏大人的人,叫我们如何信你?”
听他这么一说,毕氏更是不同意,哭喊苏青狗为了一己之私,诬害活人又害死者,附近百姓亦是群情激奋。而未羊脸上则蒙了一层薄霜,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蓝茗,似在嘲笑这就是你要我相信你的理由?
蓝茗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朝毕氏说道:“毕家嫂子,既然她们非要重新检验,若继续拖延下去,恐对死者不敬,若由他们检验,我等却是不放心。在下虽然不才,却也略通此道,若毕家嫂子信得过在下,在下可当众检验,也好堵了这悠悠众口。”
话刚说完,不等毕氏推脱,辰龙冷笑道:“由我等检验,你信不过。难道由你检验,我便信得过吗?谁知道你与那毕氏是不是一伙的?前几日我见你与毕氏的儿在一起,莫非你就是那个奸夫?”
苏青听辰龙说话如此刻薄,心中略感疑惑,暗想辰龙在众人当中最为冷静,怎么会莫名其妙说出这番话来羞辱蓝公子?难道蓝公子真如辰龙说言,与毕氏同谋害死毕顺?待见蓝茗被辰龙说得脸铁青,眼中却毫无怒火,心中更是怀疑,决定以静制动,由辰龙处理此事。
蓝茗冷笑一声,道:“字两个口,我只是代表我们边绥百姓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却被你诬害成为奸夫。稍有不合你们心意,便胡乱安扣罪名。莫非大人想学那周厉王,防民之口?”
苏青咬了咬牙,满脸怒的瞪着蓝茗。蓝茗不甘示弱,含笑瞪了回去,眼中隐隐含了几分讥笑,似在嘲笑这就是你所说的不管多困难,必将死者绳之以法?凭你,有这个能耐吗?
“好!本就准你再行检验。不过本话说在前头,若你有意偏袒毕氏,到时别怪本法不容情。毕氏,你可有异义?”
自蓝茗现身,便处处为毕氏说话,况且蓝茗一张嘴就说我边绥百姓怎样,要为我边绥百姓讨一个公道,因此在短短时间就博得了毕氏的信任和百姓的好感。既然苏青一定要重新验尸,看辰龙等人自信的模样,就像蓝茗说的万一他们暗中搞鬼,到时毕氏可就百口莫辩。与其让辰龙等人验尸,不如交予众人信任的蓝茗。是以苏青提出由蓝茗再行次检验,毕氏与一众百姓无一人反对。
而此时,未羊终于明白蓝茗的用意。若由卯兔检验,即便找出证据,毕氏也可一口咬定卯兔动了手脚。不然为何有着多年经验的仵作一无所获,她一上场偏就找到罪证了?所以验尸之前必须取得毕氏的信任。蓝茗在众人面前一再袒护毕氏,开口便说我们边绥百姓,就是把自己和毕氏,和百姓绑在一块。若由他验出罪证,由不得百姓不相信,更由不得毕氏不认罪。
蓝茗走到尸体前,暗想仵作已经用银签试毒,可排除毒杀。毕氏乃一寻常民,自然学不会江湖高手的杀人手段,况且仵作已验明全身,皆无伤痕,我应当着重注意五,寻查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
未羊紧张的看着蓝茗,仵作的检验过程她从头至尾看得清清楚楚,已经排除仵作被收买的可能。她实在想不出毕氏是如何杀害毕顺的,同样,她并不看好从小生活在山林里的蓝茗。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少年,真能期待他创造出奇迹?
蓝茗装模作样从头顶一直检验到脚底,随着时间的流逝,毕氏一颗心完全放松下来,嘴角渐渐露出胜利者的笑容。而卯兔等人神愈发凝重,看向蓝茗的目光渐渐带了怒意。如果不是他突然冒出来,相信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了。
蓝茗轻轻揉捏毕顺鼻翼,左手则在毕顺头顶缓慢移动。捏完鼻翼又在眼眶周围轻轻细按,正待移向右耳之际,突然咦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复又在头顶来回轻抚几次,面上疑惑之越来越重。
辰龙一直注意蓝茗,将他脸上的表情细收眼底,见蓝茗似乎发现了什么,猛然抬头望向毕氏,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一次是赌对了。
蓝茗取过小刀,剃开周围一圈头发,慢慢从中抽出一根铁针。
至此,毕氏一脸惨白,两眼无神的瘫倒在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