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山闲、谭涵川、庄梦周也纷纷发言欢迎冼皓回归,丁齐不动声色的在群里跟了句欢迎之语,然后第一时间就给冼皓发了私聊,发现自己果然被对方从好友名单里删除了,又赶紧重新申请,过了几秒钟便通过了。
丁齐:“你没事了吗?”
冼皓:“大事情都处理完了,没留什么后患。”
丁齐:“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冼皓:“还有些另外的小事情要处理干净,大概国庆黄金周吧。”
丁齐:“快点回来吧,我想你。”
冼皓:“你想我哪里了?”
丁齐看见这条消息就是一愣,这不是冼皓的语言风格啊,有点调情的意思了,他和冼皓的关系当然很亲近,但冼皓是属于那种外冷内热、外柔内刚的性子,神情看上去总是淡淡的,从来没有主动和丁齐调过情。
难道是时间和距离升华了感情和感觉,冼皓也在想他?丁齐正在想该怎么回复呢,不料对方瞬间把这条消息就给撤回了,接着又发来了一句:“你怎么想我了?”
丁齐笑了,回了一句:“哪里都想。”
冼皓没接这茬,接着说道:“这么长时间,丁老师恐怕把我都忘了吧,再见面或许都不认识我了。”
这是在撒娇吗?丁齐回道:“这才多久呀,不过两个月而已。”
冼皓随即问道:“那你是觉得时间很短喽?”
丁齐:“不不不,感觉简直是度日如年。”
冼皓:“这么算的话,就是六十年了,还不久?”
丁齐:“不是六十年,准确的说是五十三年,但感觉又像在刚才,就是第一眼看见你的样子。”
冼皓:“丁老师很熟练啊,是不是泡过很多小姑娘?”
丁齐:“哪有这话,我的情况你还不了解嘛!当初就调查过吧?”
冼皓:“我可是听说了,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你先是去了那个叫大赤山的地方找美女。这还不算,又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弟子。假如再过几天,是不是连警花都要泡上了?如果说丁老师不是个老司机,谁信啊?”
丁齐:“我信,你也信!”
这画风有点不对啊,冼皓是生气了还是吃醋了?丁齐思前想后,自忖没有做过什么让冼皓生气的事情,如果说吃醋倒也正常。女人嘛,丁齐见得多了,这当然不是老司机的意思,是指他在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的过程中见过很多。
这是谁在背后乱嚼舌头根啊?最近这点事情,居然全让冼皓知道了!
冼皓的话很有点找茬的意思,通常一个人像这样找你的茬,潜意识中可能就是要吸引你的注意力,或者宣示某种存在感。但这种语言风格,可不像丁齐认识的那个冼皓。按照这种风格,丁齐已经下意识地在推断下一句她会接什么了。
果不出所料,对方来了一句:“我可不敢信。”
“真的好想你!”丁齐没有继续纠缠这种没有营养的问答,直接发了语音,差点没唱出歌词来,“你现在在哪里?我想看看你,方便的话来个视频吧。”
丁齐发出了视频邀请,过了好半天对方也没有接通,他不禁有些失望同时又有些疑惑。丁齐现在怀疑对方是不是冼皓本人了,假如不是的话,对方又怎么能用冼皓的微信号,而且朱山闲他们都毫不怀疑?须知那可是一帮人精啊!
冼皓并没有拒绝邀请,只是没有接通而已,等着自然挂断。又过了一会儿,正当丁齐的疑惑越来越浓的时候,冼皓突然又发过来一张照片。显然是刚刚照的自拍,应该没有用美颜修图,她也用不着修图。
只见冼皓站在窗前,穿着一身浅色的绸睡衣,头发绾起搭在右肩上,窗外的远方是一轮圆月。丁齐不愧曾协助导师接触过公安部门的鉴证工作,还在街头现场接受过庄梦周的灵犀术指点,立刻将这张照片下载放大,结论是的确是今晚刚拍的。
拍摄的地点应该是一家酒店套房的客厅里,酒店的档次还挺高。虽然照片中没有任何酒店的物品出现,但根据玻璃上隐约的反光,丁齐还是能判断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房间,包括大致的格局与陈设。
这个房间的楼层不低,差不多在二十层左右。这个结论倒未必准确,是通过窗外的背景对比判断出来的。冼皓所在的城市离这里很近,丁齐将照片放到了最大,分辨窗外远处楼顶上的霓虹灯以及标牌,发现她人在南京。
照片没有PS过的痕迹,窗外有一轮圆月,远处一栋楼上丁齐居然看见了悬挂的大钟,时间也能对的上,就是刚才。静态的照片能够反映出的信息不多,她的神情、姿态、模样甚至显露出的气质,当然就是冼皓。
丁齐留言道:“你在南京吗?坐高铁也就半个小时的车程,为什么不回来,何必住酒店呢?”
冼皓:“丁老师好厉害,一眼就能看出来。小楼装修好了吗?”
冼皓总叫他丁老师,这让丁齐有点不适应,突然问起装修的事情,显然就是岔开话题不想回答。丁齐答道:“还没装呢,等你回来一起商量。”
冼皓:“那好,你等着,我国庆过来。今天挺晚了,先好好休息吧,过几天见!”
冼皓主动结束了聊天,并让丁齐好好休息,可是丁齐怎么睡得着,望着窗外的明月,心中杂念纷呈。丁齐不好问冼皓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感觉上怎会有种难以形容的改变?
冼皓被什么仇家追杀、她是不是把对方除掉了、这次又杀了几个人?这些话没法说更没法问,丁齐很清楚应该在什么时候控制住好奇心。有些事一旦说出来,将来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都有可能成为某种证据。
人不是告诉自己不要有思虑杂念就可以心无杂念,好在丁齐很善于自我调节,当他意识到思绪杂乱之后,干脆就没有睡觉,而是在床上定坐。丁齐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修士,他所创方外秘法只是为了发现未知的世界,接触其他的各门的法诀秘术,也只是起到印证和参照作用。
他通常半夜是不打坐的,正常睡觉,定坐的时间一般在清晨,感受那种与天地共情的状态,同时修习养练功夫,也是朱山闲说的养气与养神,或者是谭函川说的涵养神气、洗炼炉鼎。方外秘法并无一定之规,本质上只是直修心性而已。
最近这一个多月,因为要练习桩法拳法与棍术,丁齐已经没有在早晨定坐了,他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平时每天都得上班,周末还得忙乎涂至与魏凡婷的事。但不知不觉中,他的方外秘法修为又有精进。今日一定坐,收摄心神放下杂思,很快就沉入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
不再是与天地共情,而仿佛像是一种遗忘,忘记了外界的一切,忘记了自己还在呼吸,甚至渐渐不再想自己的存在,仿佛就是一种纯粹而纯净的意识状态,然后他出现了幻觉。这不是睡眠状态,假如是在睡眠中,这种经历就是做梦,而在定坐中便是幻境。
幻觉是什么?就是没有客观刺激的主观感知。它和错觉的区别又是什么?就在于刺激源是否存在。比如一个猎人将草丛中的樵夫看成了野猪,这是错觉,错觉也有心理方面的原因,从而导致了对客观刺激源的误判。但是幻觉不同,它是凭空产生的。
丁齐当初读本科的时候,这些内容就背过,考试的时候还考过。有时候要说服一个有幻觉的人,告诉他所看到、听到的事物并不存在,往往是很困难的,因为对方是真的听见了也看见了。比如有人就固执的宣称,他一直能听见上帝的声音。
像这种情况,要么就是上帝实在闲得慌,要么就是他的知觉出了问题。有时候出现幻觉并不代表精神病症,但大部分时候,幻觉却与精神病症有关。想分辨出幻觉,必须依靠体验者自己的理智判断,因为别人无法代替他去体验。
丁齐听见了一声枪响……冼皓倒在了他怀里,开枪者是门外的叶行。她将刀交到丁齐的手中道:“隐峨不死,我会回来。等你再见到我的时候,别忘了把这把刀还给我……”然后丁齐就被谭涵川一掌斩晕了。
在幻境呈现的场景中,丁齐应该失去了知觉,但他仍然看得见也能听得见,意识以一种奇异地、无法理解的方式保持着清醒,仿佛无处不在。
朱山闲压低声问道:“冼师妹,你还有什么话要交待?”
冼皓:“范仰曾经说过,我有一个秘密,这是真的。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冼皓这个名字,她也用过。我除掉了很多仇人,很多时候都是她在掩护我的身份,别人并不清楚我们其实是两个人,吸引目标是她,动手的是我……
她一直想掩护我,而我一直想保护她,并不希望她继续参与这种事情,那是可怕的经历,她应该拥有更美好的人生。我不能继续保护她了,想把她托付给你们,希望有丁齐能照顾和保护她,丁齐也不会太过伤心。”
朱山闲:“丁老师比你想象的要坚强。”
冼皓:“他不该再经历这些了,她不该再那样漂泊了。庄先生……庄先生说过,假如我不肯走,那把刀……那把刀就是我……让丁齐交给她。就算他最终知道了,也会明白我的意思。”
定坐中幻境,好像是没有主动意识参与的,更接近于一种自我催眠状态。假如有主动意识参与,要么幻境就会打破,就像梦会惊醒;要么就相当于潜意思被修改,会发生不可知的变化,甚至导致精神异常。
丁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刚才在幻境中,他好像对所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只是在冷眼旁观,此刻用双手捂住了脸颊,才意识到已泪流满面。他经历过这一切,真的经历过,虽然记忆已消失,但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还在。
丁齐很清楚那是幻觉,他的神智很清醒,刚才不可能坐在公寓里经历那一切,可是幻觉同样有其成因,很可能就来自一段已经消失的记忆,或者潜意识中的臆想。这究竟是记忆还是臆想,丁齐本人无法分辨,而幻境中的经历又是那样真切。
太阳升起的时候,丁齐擦干了眼泪洗漱了一番,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怕一不小心就会打破什么东西。洗漱完毕,他想了想,给庄梦周发了一条微信:“庄先生,定坐中会出现幻境吗?”
庄梦周应该正在睡觉,可能要等到午后才会回复。不料庄梦周立刻就回复了,可能是被他吵醒了吧,留言道:“会,当然会,很多人都这样说过。也许要恭喜你,终于修炼到这一步了,但是要小心,这是心境的考验。”
丁齐:“幻境是真的吗?”
庄梦周:“这种想法很危险,既是幻境,就不要理会。丁老师是专业的,不需要我多解释。”
丁齐:“有没有一种可能,幻境呈现了遗忘的经历,比如在小镜湖中曾忘记的事情。”
庄梦周:“当然有可能,比如涂至,以为自己梦见过魏凡婷,其实他是真的见过。”
丁齐:“以您的经验,那该怎么办呢?”
他没说自己经历了什么样的幻境,庄梦周也没问,居然直接发来一段古文,标题是“觉知魔事”。丁齐莫名很生气,甚至想骂人,给谁发读书卡呢,这是把他当文盲白痴了吗?这段古文出自《修止观坐禅法要》,他多年前就读过,甚至还能背下来。
别说《修止观坐禅法要》,相关的《释禅波罗蜜次第法门》、《六妙法门》、《摩诃止观》他都读过。丁齐怎么可能只看过考试教材,学习心理学有很多相关的跨专业读物,他当然不是为了修佛,只是为了研究各种意识体验状态。
再稍一转念,丁齐又意识到自己并不应该生气,看来还是修养不到家,人不知而不愠嘛!丁齐也明白过来,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生气,因为他认为庄先生没有告诉他真相,而且到现在也打没算告诉他当初发生了什么。
他也明白了庄先生的意思,定坐中的幻境就是幻境,不论它是真是的记忆还是无端的臆想,关键在于丁齐本人的身心状态,如何去面对它?
丁齐又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文字:悉知虚诳不忧不怖,亦不取不舍……用止不去即当反观,能见之心不见处所,彼何所恼?如是观时寻当灭谢,若迟迟不去但当正心。
无论那幻境是不是真的,丁齐心里也得明白,无关幻境的事,他要面对的是真实的人生,这不是定坐能解决的问题,事实恰恰相反,定坐中幻境才是他要解决的问题。丁齐不知沉默了多久,然后收起了手机,提着棍子出门了。今天他还要送涂至进大赤山,时间已经到了。
在大赤山中,丁齐又一次取出两界环祭炼。今天的感觉有点特殊,仿佛方外秘法突然有所精进,至少他的法力大涨或者说精神力量大涨,自我意识变得格外强大。神识切入两界环之后,他有一种感觉或者说有一种冲动,能将其中魏凡超留下的意志碾压得粉粹,带着某种摧毁的快感。
丁齐当然没有这么做,他随即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自己的状态不对,心境也和以往不同。他早就清楚祭炼两界环是水磨工夫,不能受魏凡超所留下的意志侵染,最终将之还原到纯粹与纯净的状态。就算方外秘法修为更进,也不可能有这种碾压式的冲动与摧毁般的快感。
这种情绪就是魏凡超留下的意志,丁齐无意间还是受到了影响,好在他及时意识到了,须再次平复心境,找回清明的自我。有时候这种影响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人们根本就意识不到,以为那就是自己的本心,就像幻觉是很难自我辨析的。
丁齐此刻的经历有点那句偈语“时时勤拂拭,勿使染尘埃”。至于另一句“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的确境界更高,但在大部分情况下是做不到的,感觉往往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对于另一些人来说,那就是纯装逼用的。
丁齐收起了两界环不再祭炼,他要洗炼的是自己的心境。这天从大赤山中回来后,丁齐又一次去了南沚小区、朱山闲家的那栋小楼。他已经有三个星期没过来了,这里也没人住,丁齐放下东西之后,先把楼上楼下都打扫了一番。
这里好像有人来过,不像是整整三周完全没人住的样子,可是大家都没回来啊,除了他也没人在境湖市,究竟是谁来过呢?丁齐带着他那块卧牛状的景纹石,又一次走进了小境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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