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总是要在冷静下来之后,才能够想明白。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孩儿总是无故夭折或是出意外,难道上苍真的是在惩罚自己么?
不!绝对不会是这样!
曹叡蓦地睁开双眼,他正视着那阳光,眼中尽是坚毅而狠厉的颜色。
不管是谁在暗中害我皇嗣,我定要把你揪出来,哪怕真的是老天爷的惩罚,那我也要降罪于天,给我的殷儿、还有其他孩儿讨回公道!
这时,校事官、殄吴将军曹纂曹德思,携带着一份自扬州征东将军、昌邑侯满宠递来的奏表,大步流星的来到了阙楼之上。
“启禀陛下,扬州急报,吴主孙权派遣东吴大将陆议,率军六千余,围攻合肥!”
曹叡闻言,心中并没有生起太大的波澜。
早在三年多前,太和四年,登基不久的曹叡,见东吴孙权悍然称帝,于是决定在扬州,也就是大魏的东南边境修建“合肥新城”,以稳固东南局势。
自三年多前,曹叡命接替故大司马、长平侯曹休的征东将军、扬州刺史、昌邑侯满宠在合肥城之西三十里破土动工开始,到如今的青龙元年,历经三年多的时间,这合肥新城终于建成了。
而就在自己修建合肥新城的这三年间,孙权已然大举进犯过两次了,但都没能占领大魏寸土,如今吴军卷土重来,在曹叡看来,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他接过了曹纂递来的征东将军满宠的表文,打了开来:
“皇帝陛下英鉴:合肥城南临江湖,北远寿春,贼攻围之,易据水为势;我官兵救之,当先破贼大辈,然后围乃得解。然此地之势,贼往甚易,而兵往救之甚难。臣愚见:宜移合肥城内之兵,其西三十里,有奇险可依,更立城寨以固守,此为引贼来攻而掎其归路,於计为便。臣宠白。”
【注一:为使读者明意,此文据《三国志·魏书·满田牵郭传第二十六·满宠传》中奏表修改而成。下文满宠奏表同此手法。】
曹叡看罢奏表,微皱眉头,此事需要与众臣商议,恰巧自己也有一桩事有所安排,他传呼道:
“来人,传长平侯曹肇,邵陵侯曹爽,护军将军蒋济,来此阙楼议事。”
“唯……”候在阙楼之外的值班的侍者闻言后便去宫外传召那曹肇、曹爽蒋济三人去了。
不多时,众人来到了阙楼之上。
曹叡先是给众人说了征东将军满宠的拒敌策略。
“征东将军他,想要自合肥撤军,退至新城,诱敌深入至寿春?”
曹肇闻言,陷入了沉思。
护军将军蒋济细思之后,首先以为不可,他谏言道:
“陛下,合肥新城新筑,本是拒敌固守之佳地,若按征东将军之意,示天下以弱,纵敌攻城,截其归路,如若此计成,固然可剿灭吴军;但若截击不成,岂非是望贼烟火而自坏新城,倘若合肥新城未攻自拔,非但吴军会劫略无限军资,只怕我大魏也会见笑于天下,尽失淮南之地而以淮北为守,还望陛下三思。”
看完奏表的曹肇稍加思索后言道:
“微臣以为,此策倒是可行。合肥虽然城固池深,然离我军扬州州治过远,粮草调运颇为不便,如若能够诱敌深入,则无此弊。”
曹叡听了蒋济谏言,认为蒋济所言大是有理,心中决定还是以固守新城为上。
一阵沉默之后,曹叡见剩下众人再无其他意见,才开口说道:
“昔年,汉光武帝遣兵占据略阳,终以破隗嚣。而我朝先帝时,东置合肥,南守襄阳,西固祁山,贼来则破于三城之下,乃是因为地有所必争之故。合肥城固粮足,如若弃之,岂非资敌?”
曹叡方才所言乃是汉光武帝旧事,过去汉光武帝派少量精兵坚守遥远的略阳郡,由于占据了地利,终于打败了强悍的隗嚣。曹叡明显是以光武帝之略阳来比如今魏国之合肥。
曹叡并不赞同满宠奏表所言以及曹肇方才所言,因此他便命蒋济传令尚书台,让刘放孙资下诏驳回满宠的拒敌策略。
这时,阙楼之上只剩下了曹叡与两个宗亲重臣亲信,曹爽与曹肇了。曹爽曹肇二人见皇帝神色,明白皇帝还是在为皇子的早夭而伤心。
曹爽开口安慰皇帝道:
“陛下,殿下既已薨逝,还请陛下节哀顺变,务以龙体为重……”
“长思、昭伯……”
曹叡缓缓转过身来,望着两人的双眼,郑重无比的说道:
“我想要你们,帮朕查出,这些年究竟是何人,在不断的对朕的皇嗣下毒手!”
“陛下是说!”曹肇听了曹叡这句话,挺拔的身躯不禁微微一颤。关于皇嗣可能是被人暗害一事,曹叡只对昌陵侯夏侯玄一人提起过,因此曹肇曹爽二人此刻骤然闻之,自然会大吃一惊,曹肇难以置信的说道:
“怎么可能会有人,如此大胆……”
曹爽也是面色凝重,不过他一向沉稳,倒也没有对此事太过诧异。
“昨夜,朕仔细的想了整整一个晚上。”
曹叡微眯双目,幽幽说道:
“你们可还记得,数年前,朕的穆儿,还有囧儿,他们是怎么死的?”
“回禀陛下……”
曹肇仔细一想,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繁阳王、清河王两位殿下,都是在获封王爵之后……突然薨逝的……”
“没错!”
曹叡紧紧握着阑干上的木雕龙头,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十分痛心的说道:
“这些年,只要朕对哪位皇儿流露出一丝想要立储的心思,那朕的哪位皇儿便会出意外,还有,为何出意外的总是朕的皇儿,偏偏公主却都平安无事,难道,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陛下放心,无论这人是谁,是何身份,臣就算拼着性命,也一定会将他揪出来,交给陛下处置!”曹肇神色坚毅的说道。
“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所能,查出此恶徒!”
曹爽也郑重的对皇帝许诺道。
“好……好……”
曹叡拍了拍曹肇与曹爽两人的肩膀:
“只要有长思和昭伯在,此事朕便放心了……”
“对了陛下。”
曹肇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举头望着曹叡道:
“殷殿下尚未有谥号,还请陛下为殿下恩赐爵位谥号,臣好为殷殿下主持丧仪。”
曹叡闻言,闭上了双眼,过了良久,他才缓缓说道:“朕原本……企盼殷儿他能够平安长大……就追封他为,安平王,谥号安平哀王吧……”
“唯。”
曹肇行过礼之后,便与曹爽一道退出阙外去了。
曹肇与曹爽二人返回洛阳之后,主持完安平哀王的丧葬事宜之后,便开始在宫中排查了起来。
“你们是说,宫女绮绣,她家就在宫外城郊?”
曹肇听了平日里与宫女绮绣关系较好的宫女们的陈述,若有所思。
“是的,长平侯爷,而且奴婢还听说,在绮绣被处死的第二天,他家中的老母亲和弟弟便离开洛阳了呢。”
“离开洛阳了……”
曹肇不禁皱了皱眉头,他继续问道:
“那你可知,那绮绣一家的老家,原本在何州郡?”
“绮绣一家,原本是在原来徐州东海郡的一个小县居住,后来绮绣入宫之后,她们一家也就都迁来洛阳了。”
那宫女尽力回忆着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曹肇作为宗室公子,不但容貌生的潇洒娴雅,更是才华横溢,因此有不少宫女都梦想着以后嫁给他做个妾室什么的,如今曹肇亲自来询问事情,她们自然都很乐意多说一些。
“东海郡……”
曹肇凝神想了想,自从陛下登基,东海王曹霖殿下就国以后,这东海郡作为曹霖殿下的封地,也便成了东海国,曹肇似乎隐隐约约的觉得,这其中好像有什么联系,可是他暂时却想不出来。
“那,你们还记不记得,宫女绮绣在事发之前,与何人见过面?”
“绮绣以前,就只和我们锦云阁绣房的宫女们关系挺好,平日里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和我们在一起的呀……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记得那几日,掌管绣房布匹杂物的莫婆婆,来找过绮绣一趟,别的人,奴婢倒是想不起来了。”
曹肇心想:看来自己需要去问问这位莫婆婆了。
“多谢,如果还有什么事情要问,我还会再来询问,告辞了。”
“长平侯爷慢走。”
那几名宫女望着曹肇一笑转身的模样,不禁连手中的活都忘了做,全都痴痴的望着曹肇的背影傻笑。
――
曹爽倒并没有立刻开始从眼前的安平哀王查起。
他仔细的想了想,决定先从多年前的清河王囧、繁阳王穆的死因开始着手。
“启禀邵陵侯,当年为繁阳王殿下接生的稳婆,好像是……好像是姓莫还是姓什么,奴才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她两年前已经调去绣房那边去了,至于当年伺候过繁阳王殿下的一干奴仆,则全都分散到宫中各处去了,至于别的,奴才真的不知了。”
当年侍奉过繁阳王穆的一名老内侍,正在给曹爽努力回忆着当年的事情。
“绣房,姓莫……”曹爽扔给那老内侍一锭银钱,便起身离开了。
————
大魏东南边境,扬州,合肥新城。
一名须发银白、身着戎装、威风凛凛的老将,此刻正在烛火的微光下,执笔书写着什么。
这正是大魏三朝元老、东南屏障,征东将军、扬州刺史、昌邑侯,满宠满伯宁。
自从文皇帝的托孤大臣,大司马曹休逝世后,战功赫赫的元老满宠便接替了整个大魏最为重要的东南防务。
他月前的奏表,日前得到了皇帝曹叡的批复,但皇帝却回驳了自己的筹划,这让满宠心中十分焦急,固守合肥新城自然稳妥,但这样就势必要消耗大量的城内守城器械、弓矢。如若按照自己的计谋,则吴国大军一战可退!
此刻,他所写的正是再次给皇帝献策的奏表。他相信,此次皇帝陛下一定会同意自己的方略。
半月之后,许昌行宫的景福殿、承光殿两处新殿都已竣工了。
二处宫殿,尤其以景福殿最为雄奇魁伟。
为了庆祝新殿建成,皇帝曹叡在景福殿安排了一场宴会,并宴请了当朝才子,甚至还包括被自己贬斥的金乡公主驸马、武皇帝义子何晏何平叔等人。
宴会罢后,曹叡还命众人撰写景福殿景致的文章诗赋。
让曹叡没有想到的是,众人所写的诗文中,何晏所写的《景福殿赋》居然拔得了头筹,最让自己满意。
此刻,曹叡正在欣赏着何晏这篇洋洋洒洒的赋文。
“大哉惟魏,世有哲圣。武创元基,文集大命。皆体天作制,顺时立政。......”
这两句是在称颂武皇帝、文皇帝的功绩,但却不媚不俗,气势恢宏,曹叡读罢,不禁点了点头。
“因东师之献捷,就海孽之贿赂。立景福之秘殿,备皇居之制度。尔乃丰层覆之耽耽,建高基之堂堂。罗疏柱之汩越,肃坻鄂之锵锵。......流羽毛之威蕤,垂环玭之琳琅。参旗九旒,从风飘扬。皓皓旰旰,丹彩煌煌。......”
曹叡读罢此一段,颇觉朗朗上口,一气呵成,心中竟不禁对这个一向不怎么看好的武皇帝假子生出了一丝好感。
“远而望之,若摛朱霞而耀天文;迫而察之,若仰崇山而戴垂云。羌朅玮以壮丽,纷彧彧其难分,此其大较也。若乃高甍崔嵬,飞宇承霓。......鸟企山峙,若翔若滞。峨峨嶪业,罔识所届。虽离朱之至精,犹眩曜而不能昭晢也。”
曹叡越读,越是发现这篇《景福殿福》大气磅礴,于是干脆命人将此文抄录悬挂在了景福殿的正殿之内。
就在此时,扬州满宠递来的奏表也送到了景福殿,曹叡立即打开奏表,只见一行行苍雄古健的隶书映入了自己的眼眸:
“皇帝陛下如唔:孙子言,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以弱不能,骄之以利,示之以慑。此为形实不必相应也。又曰‘善动敌者形之’。今贼未至而移师城外,此所谓形而诱之也。引贼远水跋涉,择利而动,举得于外,则福生於内矣。臣宠白。”
曹叡见满宠一再要求移师合肥新城之外,心中倒也犹豫不决了起来。
恰巧尚书赵咨,此刻正在景福殿内,曹叡便开口询问起了赵咨的意见:
“赵咨,这是昌邑侯满伯宁的奏表,你怎么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