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音节不像是人嘴里发出的,倒像是某种骨头相敲击发出的。残破空洞的声音交织整个西坡乱葬岗的上空。
“喵~~~”
碧眼黑猫的后尾一甩,原本迈着猫步的四爪停了下来。她脑袋一歪,向着不远处发生异变的坟丘发出一声像是回应的猫叫声。
赤色丝线一阵的晃动。
无数的白色手骨从坟丘里钻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像是从蚂蚁窝里四散而出大大小小的蚂蚁。
半座残破墓碑,上面的字迹早就已经是磨损的看不清楚,只是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张”字。而那些数也数不清的手骨就像是提前约定好的一样,都汇聚到了这块墓碑的前面。
慢慢的,组成一个人的轮廓。
砰!一团幽绿色的鬼火在由指骨组成的眼眶里面燃烧而起,墨绿的颜色晕染而出,在应该是面部的地方勾勒出来了模糊的五官。
手指骨节相互敲击,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声音:
“东西……交……出……来……”
喵呜——
一声长啸,那只曾经在青田县里多次作乱的黑色猫妖再一次出现在了这个世间。
锋利的爪子弹了出来,张大的兽嘴里面每一颗利齿都泛着冰冷色的寒光。从口中呼出的黑气带着阵阵的腥臭,一旁的青草在一瞬间都枯萎了下去。
如同鞭子的尾巴用力一甩,一旁边的青石就被击打成了粉末,扬起来滚滚的烟尘。
咔咔咔,咔咔咔。
从白骨组成的双手里面生长出来了锋利如刀的尖刺。
“杀!”
骨人身体一弓,猛地向前窜动而去。如同箭矢一般,在破风声的相伴下,向着猫妖的方向扑去。
喵!
猫妖抬爪就是一拍,腾起的黑色妖气就像是最坚硬的防护,让那些看似锋利的骨刺无论如何都刺不进去。
而落下去的那一爪,把那个骨人的半边身子都拍击成了大小不规则的骨块,随风四散滚落。
喵~(就这?)
猫妖抬起右爪,伸出猩红舌头在右爪毛皮上舔了舔。
咔咔咔。四处滚落的骨块又滚了回来,在那个墓碑前面组成了一个混乱的白色骨团。扭曲变化了一阵,渐渐变成了一个四肢落地的模糊兽形。
如果不看颜色和细节,从大致的形状上来看就跟黑色猫妖是一模一样的。
喵!(赝品!)
猫妖高高跃起,两只黑色的猫爪划过两道明亮的弧度,向着那个刚刚组成形状的骨兽撕裂而去。
砰砰两声,纵横两道裂痕从白色骨兽的后背崩裂开来,它抬起头颅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嘶吼,就被迎面而来的一条尾鞭扫中。
刚刚组成的白色骨兽再一次被打的四散开来。
猫妖轻巧的落下,她抬着骄傲的头颅,碧眼四处扫视着,那黑色的尾鞭还在地上来回的扫动着。
这一次那一堆骨头没有像之前一样再一次缓慢汇聚起来,而是慢慢的向下钻去,消失在黄泥土的掩盖下。
喵?
猫妖有些疑惑的四处转头,碧绿如同翡翠的眼眸里面充满了疑惑,距离她最近的那半座墓碑上的字慢慢渗出来鲜血。可作为一只刚刚修形的猫妖,毕竟所开启的灵智有限,她没有发现异常。
就在这时,就算猫妖变大之后还依旧挂在了她的脖颈上的红色丝线忽然一紧,然后传过来一阵巨力,竟然把那只黑色猫妖牵扯起来。
与此同时,从猫妖所在地下的黄土地下面钻出来一根手臂长短拳头大小的锋利骨刺。
这根骨刺与其他的都不相同,在上面竟然泛着墨绿近乎黑的浓重颜色。骨刺没有完全刺进猫妖的身体里面,可就只是前段的尖刺与猫妖的腹部相接处,也轻轻松松切开了那黑色弥漫的妖气,在猫妖血肉上划开来一道巨大的血口子。
要不是那根红色丝线忽然把猫妖提了起来,现在猫妖就已经是被那根特殊骨刺扎了个对穿。
“有……生……人……气……”
黑色猫妖被赤红丝线提起,一边旋转着一边变小,飞向夏知蝉的怀里面。
落回到夏知蝉的怀里的时候,已经是一只就只有巴掌大小的黑色小猫。她呜咽了几声,像是在跟夏知蝉告状或者是诉说委屈。
一翻手,把小猫咪收回到左袖口里。
“东西……交……出来……”
那个白色骨人又一次从土里面钻了出来,他墨绿色的眼眸跳跃着鬼火,身体僵硬,浑身上下的骨头还在不停的蠕动着,像是一大堆蛆堆积到了一起。
夏知蝉摇了摇头,右手轻挥间带起来一阵罡风。
砰!白骨化作满天的骨屑,只有一点点墨绿色没有消散,而是附着在最大的一块骨屑上面,又一次遁入到了地下。
“还不打算出来吗?”
夏知蝉抖了抖袖袍,刚才用罡风直接击碎骨人的动作就像是掸去了灰尘一般轻松写意。
砰砰砰。随着接连几声闷响,又是一只只白骨从地面下方爬了出来。又是跟之前一样的组装成了一个个骨人。每一个骨人的眼眸里都摇晃着碧绿色的火焰。
“交……出来……了……不死……”
“你是想说交出那个东西,就能饶我不死,是吗?”
夏知蝉轻笑一声:
“你在开玩笑吧……”
夜半子时,天幕上的那轮残月洒落下来银白色的光辉,那光辉像是一层薄薄的披纱,将众人的眼眸遮盖起来。
……
东山谷内是灯火通明。
几个衙役只不过是举着照明用的火把,然后用看见鬼了一样的眼神去看向山谷中间聚集起来的青田县百姓。
那些百姓各个是笑颜如花,四处张望着黑洞洞,什么都没有的山谷悬崖,嘴里面还不停赞叹着:
“唉,你看你看,有猴戏呀!”
“哎呦,这还有唱大戏的呢。”
“给我来一串糖葫芦……嗯,真甜啊。”
“呵呵,谁家的小娘子生得如此美丽啊……”
总之是胡言乱语,说什么话的都是有的。要知道,这周边别说是什么猴戏马戏的东西了,连一颗长相好看的花也是没有的。
有些衙役实在是忍不住,跑过去悄声询问青田县令郭自达,说这些老百姓是不是全都中邪了,怎么都胡言乱语说看什么大戏的?
“无妨,只是中了些许无害幻术。等过了今夜再说吧……”
衙役虽然疑惑,也只能是遵命行事。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一个衙役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他噗通一下跪坐在了地上,声音都劈叉了:
“大大大大人!不好了,县城那边好像是着了火了,小的看不清楚,就只是看见满天的红光……”
“大人,我等愿意回去看看……”
“不可!”
郭自达大喝一声,他先是低头踌躇了一番,然后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冲着刚才来报信的衙役劈手就是一掌。
咔啦一声响雷响起。
原本跪在地上的那个衙役被着一道突如其来的掌心雷劈成了一团黑色雾气。等到了黑色雾色散尽,原本是衙役跪地的地方就只剩下一具白色尸骨。
那具尸骨轰然碎裂,在郭自达没有看见的地方,骨髓处有一点点墨绿色的东西随风落入到了泥土之中消失不见。
“果然,幸亏夏灵官临去时给我留下了这道掌心雷,就是怕妖邪借机欺骗百姓。”
郭自达打开手掌心,在那里用淡金色的笔迹勾画出了一个奇异的符篆。那符篆隐隐约约中看的见几丝细小的银白色纹路交叉其间。
“夏灵官说,如果那妖物见了血光,吸食人的魂魄,那就是大罗神仙来了,都只能发愁挠头不知所措的。”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夏知蝉才吩咐郭自达要在午夜子时之前,把青田县的百姓都赶出城中,到东山谷中避祸。
“所有衙役听着,但凡有人擅闯山谷或者意图离去的,都可以就地格杀!无论是谁,就算本官也不例外!”
郭自达眼神一冷,心一横,把腰间宝剑抽鞘而出,冷森森的剑身映射着冷森森的眼。他严声呵斥着众衙役,声音在整个东山谷中回荡着。
“遵命!”
那些衙役也不敢怠慢,各个抽刀出鞘,齐声回答道。
……
风,穿过白骨构造出的躯壳发出呜呜的哭泣声。
一个又一个的骨人从地上站了起来,渐渐的聚集成了一支亡灵军队。他们举着手里白骨组成的长刀,张大了嘴巴,发出令人牙酸的骨头摩擦声:
“杀!杀!杀!”
迈着整齐的步伐,就好似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队。前排的刀盾手正向前逼近,后排的枪兵高举长枪,最后面的弓箭手已经做出拉开弓弦的动作。
一百名白骨妖,就算是两三千名普通军队里的兵卒也是抵挡不住的。
可是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夏知蝉面不改色,他先是抖了抖左边的袖袍,里面发出来一声微弱的猫叫声。摇了摇头,又抖了抖右边的袖袍,里面毫无动静:
“我忘了……”
夏知蝉扶额而笑,他发现自己的忘性有些大了。有的东西不常用,时间久了慢慢忘记了。
他伸出右手,拇指掐住中指,然后伸手在自己头顶的黄金通天冠上轻轻一弹。古人有弹冠相庆的说法,这是表示欣喜的一种动作。
嗡的一声响起,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光环从夏知蝉的四周浮现而出。然后一边旋转着一边慢慢向四周扩散开来。
噗嗤噗嗤,那些原本看着威猛无比凶神恶煞的骨人兵卒在那道金色光环下就像是被炎日直接照射下的薄冰,几乎是一个瞬间就直接消散去了。
是直接消散,连一点点骨粉骨屑都是没有的那种。
夏知蝉摆了摆袖子,原本寂静的荒野上忽然刮起了一阵激烈的旋风。他目光不停打量着周围的那几个硕大的坟包,脚下一步一步往前面走去。
“还不打算出来吗?我这可是有好吃的……”
脚步最后落定在了刚才那半截墓碑的前面。墓碑后面的黄土包已经是快看不出来形状了,要不是有这半截墓碑戳在那里的话,任谁都发现不了这堆土包居然是一个坟墓。
“你要是还不出来,那我可要进去了,我真进去了……”
夏知蝉嘴上不停试探着,眼眸里却是没有半点松懈下来的神色,还是像翱翔在天穹上的猎鹰正在搜寻着躲在草丛密林里的狡猾猎物。
真正作乱的家伙,一直都还没有出现。
砰!
坟,炸开了!
夏知蝉双手收入袖袍,各掐道诀。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撕裂开出巨大缺口的坟丘。
顺着崩裂开来的巨大缺口,能看到一口朱红色的……棺材。
等等,棺材,朱红色?
天上没由来的飘过一朵乌漆麻黑的云朵,把那轮本就不明亮的残月遮盖了个严严实实。
“官人,奴家等你等的好苦啊……”
一道柔弱的女子声音从黑暗处传了过来。
夏知蝉转过身,看向自己原本是背后的方向。从那里隐隐约约的走过来一个人的轮廓。
不识相的云儿终于是舍得掀开一角帘幕,残月努力的散发出自己所剩不多的光辉。
此时,女子已经走到了夏知蝉面前。
女子一头青丝随意的飘散在身背后,只是偶尔有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应该是让她感到有些发痒,于是就用洁白无瑕的玉手把脖颈边的发丝抹到了耳畔的后面。
一对含春眉,一双秋波眼。虽然还没有说话,那双眼睛就已经对你诉说出了数也数不尽的情话。
“官人,奴家好想你啊。”
女子丹红的唇吐出一口兰花清香,她脚下一软,整个身子就撞进来夏知蝉的怀里面。
入手,说不尽的的柔软。
这女子居然只穿了一层似透非透的薄纱,然后就再无寸缕。
一时间,连月亮都有些血脉喷张,月光都明亮了不少。这让夏知蝉更能够看清怀里楚楚动人的女子的每一个细节。
“我……”
玉指抵在男子的唇上,堵住了他之后的话。
“别说话,吻我。”
夏知蝉情不自禁的低下了头。可惜他的后脑勺上没有再长第三只眼睛,不让他一定能够看见,现在已经是在他的背后的那座坟莹已经是完全裂开来。
坟里的红棺已经被打开,棺材盖板斜插在一旁的黄泥土里面。
棺材,里面是空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