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这般?”
萧敬闻讯抬着陈锐出来的陈家一行人,问一旁的老长随。
老长随一脸悲哀道:“我家老爷喝多了。”
萧敬想去跟陈锐提醒两句,发现陈锐醉死得跟死猪一样。
萧敬摆摆手,意思是赶紧将人抬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随后萧敬才进到院内。
“张先生……”
萧敬见到张周时,发现张周坐在正堂的一张酒桌前,酒桌上就摆着花生米、咸菜等下酒菜,旁边立着几个空酒坛。
张周手里拿着几张纸,正在挨张查阅,志得意满的模样,好似在数钱。
张周身后的王明珊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萧敬。
大概是怕萧敬是来抢东西的。
“萧公公?不是说没得闲暇?怎大驾光临?”张周微笑起身相迎。
“听说平江伯是空着手来的,咱家还以为他不会办事,特地想过来提醒一下……”
萧敬说着,还在打量张周手里的纸张。
大致瞧来,好像是房契、借据之类的东西。
张周笑着招呼萧敬坐下来道:“平江伯这人还是很好客的,拿了自家的酒水,特地送来,说要一醉方休,结果他没喝几坛,先醉了!喝醉的时候还说要给我送点东西,列了清单,签字画押。”
“你!”
萧敬这才知道,张周手里的,是从陈锐那得来的馈赠。
“闻所未闻,他……他都送什么了?”
萧敬愈发好奇。
张周道:“他听说我出行非常不便,说他在西域得一头大宛良驹,能日行千里,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吹牛,反正是说要给我送来拉拉马车。”
“大宛良驹拉马车……”萧敬闻言苦笑,“看来他还是有心的。”
突然萧敬意识到,张周手里那么一堆“欠条”,应该不止收了一头良驹,还有别的。
张周笑道:“这份呢,说是他在西域得了一位美人,身材婀娜舞姿轻盈嗓音清脆,是他在延绥时吐鲁番王送给他的,他说既有良驹赠英雄,良驹上也该驮着美人,送良驹的时候就给我一并送来。”
“这……”
萧敬听到这里,不由用促狭目光望张周一眼。
你不是稀罕这调调吗?
陈锐送的,正对你胃口啊!
这次张周也就不藏着掖着,把剩下几张“欠条”展现给萧敬看:“我说家中有妻儿,不便收美人,他说在京城内还有一处宅邸,是去年刚翻新的,一并送给我,三进院,地方是偏了点,但正好给我金屋藏娇。我说就一个美人没什么可藏的……他接话说,王威宁给我送了个孙女,他也有一女儿新寡,也要给我送过来。”
“啊?”萧敬大吃一惊,“新寡?这……您都要。”
“我当然不要,但他非要给,喝醉了,还说我不收就是瞧不起他,他说不要什么名分,就是给我当伺候丫头,提夜壶、端个洗脚盆什么的,还说不用养在家里,养在外宅正好……非把卖身契签了,拦都拦不住……”
“……”
萧敬心想这收礼的收出新境界,让人大开眼界。
这还是他认识的平江伯陈锐?
这么没原则的?
张周继续道:“他还说要随宅子送我纹银两千两,用以添置家具、翻新砖瓦,我说银子我不收,李广前车之鉴不能忘。他便问我在京田宅多少,我说光有个宅子,没田地,他说他在京师左近有良田二百顷,平时有佃户租种,一并要送我,田契什么的回去拿,空口无凭先把欠据给我立了……”
萧敬咽口唾沫,道:“张先生,听着您不像是在收礼,好像是要让他倾家荡产?”
萧敬心说,咱家算是看出来了。
伱这是利用他喝醉,话赶话,一步步把他家产给掏空啊。
论手段,还是你张某人高明。
张周好奇道:“他家里就这点东西吗?我奉旨跟他索要,陛下明言让我别客气,我都已经很客气,那是不是该把那两千两银子也一并收了才对?”
“您言笑,您收多少都行,只要他愿意给,只是……”
萧敬有迟疑。
张周道:“只是因为这是他最近时候许诺给我的,回头他会赖账是吧?对了,他还说要赠我仆婢十二人,随宅赠送,另外他在城内还有个不大的米铺,平时也没人打理,说要一并给我。萧公公,他要是清醒了,还是要送,那我是收还是不收?”
“嘶……”
萧敬吸口凉气。
用一种“你把姓陈的一次盘剥干净,那我以后怎么盘剥他?”的眼神看过来。
萧敬道:“那要不咱家帮您去请示一下陛下?”
“有劳,有劳!”
张周笑着把一堆的欠条都给了萧敬。
意思是,这都是我索贿所得,既然你要请示,说的没用,你还是拿给陛下一并看看,陛下让我收哪样,拿回来给我就行。
剩下的……
是还给陈锐,还是如何处置,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
……
乾清宫内。
萧敬是低着头把事给说完的,除了朱祐樘在翻查陈锐给张周打的各种欠条,旁边的戴义、陈宽和韦彬三人都在那暗自偷笑,后面韦彬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捂着嘴勉强忍住。
朱祐樘倒不觉得这有多可笑,他抬头打量着萧敬,皱眉道:“平江伯此乃何意?”
萧敬支吾道:“陛下,以奴婢想来,平江伯本来是瞧不上张先生的,他觉得是张先生相助王威宁取得今日的成果,所以他心中早将张先生当成异己,所以去的时候连点像样的礼物都没带,只带了个酒壶和热酒的暖炉。”
萧敬现在也不顾全陈锐了。
姓陈的你给咱家送礼时候没这么大方,现在你都快被张周榨干净,咱家还能在陛下面前给你擦屁股?
“这叫不识趣!”朱祐樘生气道,“他有今日的境地,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与秉宽何干?”
萧敬继续道:“可能是张先生提到自己不胜酒力,平江伯为了能让张先生在陛下面前推荐他,所以让人从自家取了几坛酒,说是要一醉方休,结果……他自己先醉了,然后就……”
言外之意,下面的事情陛下您都知道了。
陈锐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自己以为自己是个酒仙,还想在酒桌上把张周给干趴下,让张周服软,纸笔什么的本来大概是想让张周承诺举荐签押用的。
结果倒好,把自己折进去。
戴义试探着道:“陛下,您看是否平江伯不好意思打破之前的隔阂,故意喝醉,借此机会给张先生送礼,以此他可以进退有度?”
“怎么说?”朱祐樘道。
戴义道:“若是事后张先生不给他办事,他完全可以说,是喝醉了被人胁迫着写下这些,不认账。甚至可以在张先生帮了他之后,还可以……抵赖。”
朱祐樘皱眉道:“他在战场上没这般谋略,却将那点小心思都用在算计自己人?本还想助他挽回名声,看来是朕信错,他就该声名狼藉从此一蹶不振!”
戴义一听。
我只是分析了一下,陛下就决定不帮这老小子?
“陛下,老奴不过是随口一说,或并非平江伯心中所想,奴婢多嘴了。”戴义赶紧否认自己先前所说的。
朱祐樘问萧敬:“那秉宽认为,此人是否还可用?”
“这……”
萧敬一时被问蒙了。
刚才走的时候,全在思忖张周索贿的手段闻所未闻,哪还有工夫问张周这姓陈可用不可用?
不过想来也是,陛下本来对用陈锐还是挺笃定的,但见陈锐送个礼还要拐弯抹角又是喝酒又是打欠条的,估计也该打怵,不知这个人是否还能收归己用。
若是不能当“自己人”,那么多的勋贵,皇帝为什么要抓着陈锐一个不放?用别人不也挺好?
“粗心大意,秉宽敢这么诈他,必定早有定案,不问清楚便来跟朕奏禀。拿来给朕看何用?若秉宽帮他,这些东西莫说已立下确凿的字据,就算没有,他只是说了说,也该兑现!拿去,问清楚再说。”
萧敬这下也懂了。
皇帝对于张周收陈锐什么礼,并不在意,或者正如皇帝先前所说的,这是笼络陈锐的一种手段。
而他萧敬觉得张周“狮子大开口”,拿来给皇帝看,才是错事一件。
……
……
平江伯府。
陈锐一觉醒来,已是两个多时辰之后。
“老爷……”老长随一脸苦逼望着他。
陈锐道:“哎呀,怎会在这里?不是去拜访张真人吗?”
“老爷,您喝醉了,醉酒的时候还把咱府上一处宅院、二百顷地,还有您的大宛良驹,甚至还有六小姐,都给……”
“咋了?”
“给许诺出去了,还订了契据,说是回头就把田宅、人都给送过去。小的怕您不记得,已让人列了清单,您看看。”
说着,老长随将他许诺送的东西的清单,给到陈锐面前。
门口还立着个女人,是陈锐的女儿,她听说自己刚回陈家就被父亲给“卖”了,来问个清楚。
“走走走,都走!”
陈锐将一群下人都赶出去。
正说着,另一边又有人进来通禀:“爷,提督东厂的萧公公来了。”
“快请!”
陈锐对张周可以不重视,但对萧敬却是百般恭维。
张周最多算是个一时得宠的“钦差”,而萧敬才是常驻的“总督”。
等他见到萧敬,萧敬上来给他甩脸色:“陛下说了,你陈某人平时未把心思都用在军政上,却是对朝中人的小心机,倒也挺多。”
陈锐跪下来道:“臣谨遵陛下教诲。”
“不必这般,平江伯,咱家只是代圣上来传个话,答应要送的东西不能赖。”
“除了你所列的……先前提过的白银两千两,也一并给抬了送去,摆在宅子里。咱家也跟张先生提过,他不想要你的东西,但这是陛下吩咐的,他不收不行。”
“折中一下……你把人、财物都送进去,门一锁,钥匙可以先寄放在咱家这里。等你辽东的确有了功绩,这钥匙再由你亲自送到张府,恭恭敬敬给张先生负荆请罪。”
“只要你态度诚恳,让陛下和张先生都满意。这事,就当是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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