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身店开在一条巷子的尽头,门前铺了几块粗糙的石板,缝隙里冒出几株不知名的紫色小花。迈过台阶,是一片片透明塑料片组成的门帘,后头光线有些昏暗。
挑开门帘,陈小音自来熟地嚷嚷:“没想到吧,我这么快又回来了,还给你们带来一位顾客。”
“小妹妹,是你啊。”吃外卖的文身师搁下筷子,起身迎接。
快到下班时间,店里就他一个人。
梁蝉跟在陈小音身后,没她那么大大咧咧,眼神收敛着打量四周。店面虽小,五脏俱全,沙发、茶几、置物架摆放得错落有致,且收拾得干净整洁,完全没有如她想象的那般脏乱差。
文身师是个二十出头的男生,穿着黑色T恤,露出色彩鲜艳线条繁复的花臂,歪头看梁蝉:“是你要文身?”
梁蝉停止打量,注意力回到说话的人身上:“是的。”
陈小音了解梁蝉的性子,挽着她的手臂,把她拖到前面来:“别紧张,这位帅哥手艺很好。”
被叫“帅哥”的男生挠挠脖子,低头笑了下,抱来一摞图册放到就近的桌上:“先选图案,或者你自己带图来做也行。”
梁蝉没有翻看那一摞图册,斟酌了几秒,有点放不开地问:“可以描述图案,你来画吗?”
“行啊。”文身师见惯各种场面,这种要求再寻常不过,“先跟你说好,设计图案费用高一点。”
梁蝉没有异议。
文身师问她想文什么图案,他先画给她看,满意了再动手。
梁蝉指着沙发边几上半碗快要坨掉的拉面:“要不你先吃完?”
文身师没想到这个女孩还挺贴心,也就没拒绝,坐下来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半碗面,擦干净嘴巴,拿起沙发上的iPad,侧边磁吸的Apple Pencil被他取下来,打开绘画软件,新建了一张空白画布:“现在可以说了。”
梁蝉瞥了一眼陈小音,后者走到一面墙前,背着手欣赏挂在墙上的照片,是店里的顾客展示的文身图案,各式各样,她看得津津有味。
梁蝉压低声音说:“我想文一只蝉,被一阵风包围。”
笔尖在屏幕上一顿,留下一个细小的黑点,文身师愣住了,两根手指轻点屏幕,撤回了那个小黑点:“蝉我知道,树上的知了嘛,风要怎么画可把我难住了。”
风是没有具象的东西,可以是被扬起的树枝,也可以是被吹散的蒲公英,还可以是水面荡开的波浪……唯独风本身,是画不出来的。
梁蝉来的路上就想好了:“不用那么复杂,就画几根波浪线条,我自己明白那代表什么意思就行。”
文身师指尖的Apple Pencil转了一圈,比了个“OK”的手势,在空白画布上绘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蝉,周围画几条线。文身师审美一绝,寥寥几笔营造出风与蝉相生相依的感觉。
梁蝉看一眼就表示满意极了。
“想文在什么部位?”文身师引她到后面放置机器的小房间。
梁蝉事先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脚步顿了顿,她想把这个小秘密藏在不那么轻易被人发现的部位。
“腹部下方一点吧。”她说完,给他指了指。
文身师给机器装上一次性针头,戴上手套,举着手柄看她手指落下的地方:“很多女孩子文这里,夏天穿露脐装刚好能展示出来,相信我,绝对好看。”
梁蝉不语,她不穿露脐装,不会露出来。
图案要先转印到皮肤上,再用针头刺入一个个小孔注入色料。陈小音说不痛,跟蚂蚁咬一样,可能每个人的痛感不同,即使敷了麻药,梁蝉还是能感觉到每刺入一下,有清晰的疼痛传来。
随着痛感越来越密集,图案也就深深地纂刻在皮肤上。
*
两个高考完就跑去文身的女孩,在当晚的聚餐上只能喝饮料吃清淡的菜,因为一周内要忌口。
说好的不醉不归成了泡影,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碰杯畅饮。
陈小音搂住梁蝉的脖子,靠在她肩上问:“我看到你的文身了,蝉是你的名字,很好理解,那几根线条是什么意思啊?我没看明白,不过怪好看的。”
梁蝉把问题丢给她:“你猜。”
陈小音没喝酒,被包厢里的氛围感染,脸上呈现出微醺的状态:“我猜啊……我猜不出来。要我说,蝉就该待在树上,你应该再文一棵小树。”
梁蝉但笑不语。
坐了会儿,她要上洗手间,问陈小音去不去。
陈小音摆头,松开勾住她脖子的手,放她离开。
作为同桌,她能感觉到小蝉很多时候不开心,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人这么不开心,总归是不好的事,所以她识趣地没有问过。
梁蝉从洗手间出来,在走廊上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胡蓓姿上一秒还在跟身边的同伴说笑,冷不丁撞见几个月不见的梁蝉,脸上的笑霎时凝住,转换成浓浓的厌恶和讽刺。
“你怎么还没死啊。”胡蓓姿喝了酒,积压已久的怨愤卷土重来,指着她的鼻子恶语连连,“既然从我的世界消失,就麻烦你消失得彻底一点,别他妈总在我眼前晃悠行不行?一看到你的脸,我就会想起你那个不要脸的妈,杀人放火的爸。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梁蝉,故意恶心我,让我不痛快!”
梁蝉过了一段清净平缓的日子,几乎快要忘记那些令她痛苦不堪的回忆,胡蓓姿的话轻易勾起她的噩梦。
她浑身筛糠一般发着颤,转身欲走,被冲上前来的胡蓓姿一把攥住。
“你给我站住!”胡蓓姿从上至下扫视她,冷笑出声,“看来你妈死前教了你不少勾引男人的招数,金主这么舍得给你花钱,他老婆知道吗?”
这话暗含梁蝉被有钱男人包养当小三,引得她身后的同伴露出鄙夷的笑。
梁蝉拧动手腕,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放开。”
“我就不放,你能怎么着?”胡蓓姿掐住她的下巴,目眦欲裂地控诉,“你妈不知廉耻破坏别人的家庭,你爸杀了别人的爸爸,梁蝉,你见了我怎么可以这么坦然?你就该跪下来忏悔求我原谅,你就该给我妈磕头道歉!”
梁蝉的下巴被掐红了,留下几道深深的指甲印,她忍着痛说:“我跪下来求你原谅、给你妈磕头道歉,你能从此放过我吗?”
若是这样就能两情,她可以照做。
胡蓓姿眼眶聚满泪水,恨得咬牙:“不可能!你这辈子都别想好过!”
梁蝉苦笑:“那还说什么呢?”
陈小音在包间里等了一会儿,没见梁蝉回来,放心不下出来寻她,却见一群女生扯着她往电梯里拖,其中一个女生拽住她的头发。
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的陈小音吓一跳,大叫着拔腿冲过去,还是晚了一步,电梯已然关闭下行。
她拼命按电梯按钮,一点用没有。
脚踩到一件凸起的东西,她低头一看,是梁蝉掉落的手机。屏幕刚好在这一刻亮起,显示一通电话打进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