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穿红色Polo衫的售货员指着许玥如鼻子:“你手是不是有毛病,让你接个东西都拿不稳,你这样我看也别干了,赶紧回你的乡下去!”
“哎同志,你怎么说话呢。”排队的人不乐意了。
“明明是你自己摔地上的!”
“就是,我亲眼看见了,人家小许去拿,你故意松手摔地上,怎么还赖在别人身上呢。”
售货员回神,指着一众人骂道:“关你们屁事,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故意的?到底谁才是售货员,啊!?”
这话一出,没人敢吱声了。
想要买东西都得上供销社,更要仰仗售货员的脸色,人家一个不高兴,不卖给他们都行。
若是把这售货员得罪了,记下他们的模样,往后再来买东西定要遭受好一番羞辱。
因此店内安静下来,更有甚者埋着头,生怕自己的面容被售货员记住。
“还愣着干什么,不赶紧把地打扫干净,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这儿当摆设?”
尖厉的声音响彻供销社,不给许玥如留丁点儿面子,把尊严按在地上摩擦。
其他几个售货员往这边瞥了眼,嘴角勾起轻蔑的笑,不断交换眼神,最后齐齐看向训斥许玥如的女人,黄金芳。
黄金芳脸上挂起胜利者的笑容,昂头挺胸地回到自己的柜台,其他售货员立即凑到她面前,一阵窃窃私语,偶尔还发出两声讥笑。
许玥如从柜台出来,蹲下身用手去捡玻璃碎片,而原本排队的顾客全都散开了,去另外的柜台买东西。
角落放着扫帚,谢眠眠快步拿过来,然后一把拉起许玥如,把地上的玻璃扫在一堆。
“她明摆着欺负你是新来的。”
谢眠眠有些生气,许玥如出神地望着那堆碎玻璃,却蓦地笑了起来。
“谢丫,我很高兴。”面对谢眠眠的疑惑,许玥如笑着回到柜台,“她们故意找茬,证明我能力比她们都强。”
“……嗯?”谢眠眠迷茫了。
许玥如眼神微妙:“我今天才第一天上班,而她们都干了好几年,却联合起来对付一个新人,是因为她们感受到了危机。
如果我痴傻呆愣,她们才不会搭理,与其说针对我,不如说是在害怕!”
她抓着谢眠眠的手,眼神激动:“谢丫,我一定是个经商天才!”
她们的不满从侧面肯定了许玥如的能力,所以她不仅没有丝毫愤怒,反而充满了斗志。
谢眠眠一想也是,按许玥如的脾气,伏低做小是不可能的,真惹到她头上,拼着工作不要都会骂回去。
谢眠眠也笑:“那些嫉妒你的人只会原地踏步,而你的路途会越走越宽。”
“你也这么想的,对不对?”
许玥如期待地看着她的眼睛,谢眠眠肯定地点头。
许玥如笑道:“晚上给你带好吃的,对了,你要买什么,我给你拿。”
“要凉凉被、大米、还有肉,啊对了,再要一盒针。”
谢眠眠说一样许玥如就拿出来一样,利落地装袋称好,收钱时还顺带打了个结。
供销社人来人往,挤挤挨挨在一块儿,谢眠眠也不耽搁,和许玥如打了声招呼就提着东西回家了。
——
城里,卫生院。
玻璃瓶里装着透明的液体,顺着胶皮管一滴滴进入温小梅血管,她苍白地躺在病床上。
大队长和妇女主任在这儿守了个通宵。
医生说如果再晚几天送来,温小梅就得去见阎王了。
护士用长长的刮勺给温小梅清宫,虽然谢眠眠用针刺帮她排出异物,但内壁仍有附着的残留。
加之温小梅身体底子太差,无法自主清除,导致她宫内感染发炎,时时处于低烧。
能不能治好温小梅,医生也不确定,因为没有及时送医,耽搁太久,体内炎症加重,病情扩大。
孙老大端着一碗面,放到温小梅手上:“快吃,省得人又说我饿着你了。”
这碗面是大队长和妇女主任强烈要求他去买的。
孙老大嘀咕:“一天净整这些没用的,收费这么贵,输的液跟自来水似的。”
“也不晓得啥时候能出院,大队长,你帮我去跟医生说说呗。”
大队长还没说话,妇女主任气得火冒三丈:“她都病得这么严重了你还舍不得你那几个钱,你是男人吗!敢情痛的不是你,就随便她自生自灭了是不是!”
孙老大缩了缩脖子:“我也没说不给她看病,万一这医生看我啥都不懂,为了收费故意拖着不让出院,这不浪费钱么……”
“你当医生和你一样,一天到晚钻钱眼儿里了!”大队长黑着脸。
孙老大还想辩解,结果被妇女主任一蹬,畏畏缩缩坐在墙角不出声了。
温小梅颤抖地捧着碗,夹面的手都在哆嗦。
她早已饿得麻木了。
一口面迟迟进不了嘴巴,妇女主任重重叹了口气,接过碗和筷子,给温小梅喂饭。
重病的人根本没力气抬手,又输了液,温小梅连说话都费劲,眼泪混着面流进嘴巴,齁咸。
喂完面,大队长又去找医生问了详细情况,和妇女主任商量了一会儿,对孙老大三令五申必须听医生的话,不能擅自带温小梅出院,否则就把他送到警察局。
孙老大不服:“你们凭啥干预我私人生活。”
“就凭我是妇联主任,保证生产队每一个妇女的权益!”
妇女主任怒目圆睁,掷地有声:“不要以为结了婚就能对她随意打骂,她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奴隶!”
她看着温小梅:“你的婚姻就是封建主义,你的丈夫受到封建礼教糟粕毒害,用它们来压迫你!国家提倡解放妇女,你的情况完全可以向组织申请离婚!”
离婚……
这两个字令温小梅振聋发聩,她呆呆地望着自己干枯的手背。
如果离婚,那孩子……
温小梅很快把浮起来的想法压下去。
大队长和妇女主任已经离开了,孙老大对着他们的背影恨恨地啐了一口。
“什么玩意儿!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了,还管起别人的意愿。”
他转头瞪着温小梅:“你要是敢离婚,老子打死你!”
温小梅抖了一下,“不离……不离……”
孙老大没有老打她,只是偶尔气到了才会动手,但她也会打回去,上次还把他头皮都给抓破了。
温小梅心里松了一口气,刚刚妇女主任吓到她了,她明明也动手打过他,怎么说她在被压迫呢。
——
回到大西村,大队长和妇女主任在岔路分开,大队长准备回办公室,可走了两步,脚步一转,朝谢眠眠家去了。
他一迈进大院,就闻到一股香辣的味道,咽了口唾沫,朝屋里喊:“谢丫——”
“咳、咳……来了!”
谢眠眠用手背揉了揉鼻子,走到院子,一看是大队长,便立即上前问:“队长,温小梅怎么样了?”
“我来就是跟你说这事儿呢,你说得不错,她再晚些送卫生院就来不及了,幸好有谢丫你提醒,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想到孙老大的态度,大队长忍不住叹气。
他摇摇头,打量着谢眠眠,见她气色很好,神色轻快,眼神也明亮,想了想,把她拉到一边。
大队长语重心长:“谢丫,这婚姻讲究自主自愿,你不要因为你爷爷和别人的约定,就违背自己的意愿和一个不喜欢的人绑定终身。
还有,结婚后要多观察对方的人品,虽不说把钱随便你花,但在一些大事上,比如说生病了啊什么的,一定不能吝啬,你懂吧谢丫?”
大队长目光担忧,见谢眠眠点头,叹了口气,准备走了,又转回来嘱咐:“如果在婚姻里受到了压迫,比如说一些殴打辱骂啊……或者让你感到不舒服的时候,也是可以申请离婚的。
我们国家有政策你晓得伐,只要有一方不愿意,就能申请离婚,不像以前,离不掉只能跳井上吊……”
说到这儿大队长又是一阵唏嘘,要不是出了温小梅这事儿,他不一定能关注到这方面。
毕竟村子里的事情又多又杂,谁家都有拌嘴的时候,吵架时恨不得把对方祖坟给刨了,隔天又亲热的不像样。
他见得太多,那些妇女本人对此习以为常,找他哭的时候那叫一个委屈,让离婚又不乐意,长此以往他也就麻木了。
妇女主任那番话不仅提醒了温小梅,也提醒了大队长。
大队长走后,谢眠眠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突然跟她讲这些道理,难道是因为温小梅?
大队长能对此加以重视,也算一件好事。
谢眠眠在心底轻叹,转身回到灶房。
晏礼洗手的时候,谢眠眠正把菜端上桌,他快速擦干手,去厨房打饭。
摆好碗筷,拉开椅子坐下,一股香辣的味道涌入鼻腔。
麻辣肉丝混着莴笋干炒,一道清炒小白菜,依旧配着酸梅茶,不过,晏礼垂眸,谢眠眠把一小碗红烧肉放在他手边。
“我怕你不吃辣,所以又烧了一碗肉。”谢眠眠笑眯眯地撑着脑袋,“快尝尝。”
晏礼嗯了一声,先夹了一块到谢眠眠碗里。
谢眠眠失笑,她发现晏礼虽然不会按她的话做,却也不会反驳她,总是先嗯一声,然后再照自己的想法来。
谢眠眠把碗里那块肉吃掉,刚刚咽下,晏礼又提起筷子夹肉要放进她碗里。
“我不吃啦!”
谢眠眠伸手去拦,不小心碰到晏礼的手。
晏礼看着她,投来的视线让谢眠眠脸一红,像是被烫到一般收回手。
接下来的时间,饭桌上出奇地安静。
吃完饭二人一起洗碗,全程没有交流。
主要是谢眠眠单方面不看他。
睡完午觉起来,晏礼已经上工了,谢眠眠终于松了一口气。
用冷水拍了拍脸蛋,背上医药箱出门看诊。
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好几天,温小梅终于可以出院了。
她身上的衣服都发馊了,因为孙老大没有给她拿换洗的衣物,幸好卫生院有病号服,才让她不那么狼狈。
温小梅和孙老大一前一后地在村子里走着,谢眠眠刚好碰见,温小梅依旧很虚弱,但面上的死气终于退了。
温小梅冲她点点头,算作打招呼,谢眠眠笑了一下,正想说什么,耳边传来一阵骂声。
“妈的,看个破病花老子一百三,发了疯一天管人家闲事……”
孙老大骂骂咧咧地经过谢眠眠身旁,骂声不绝于耳,什么难听的脏的词汇都往外蹦,要把胸中所有的怨气通过言语发泄出来。
谢眠眠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不自觉抓紧医药箱。
耳朵忽然一暖,把所有叫骂隔绝在外。
鼻尖传来一股熟悉的皂角香,晏礼从背后捂住了她的耳朵。
谢眠眠的后脑抵着晏礼的胸口,感受到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毫无规律,令她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心跳。
“别听。”
谢眠眠听见他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