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如大号角,又好似笛笙,非常独特。小默依旧闭着眼睛道:“舞虽不入目,乐音倒入耳。” 舒晏看小默刚才背转过身去的慌张样子,笑道:“好了,没事了。虽然出了点小小意外,你也不必那么大反应吧?你是害羞还是怎地?” 小默不回言,也不观赏这舞,就继续指挥传馔。下面端上来的乃是一碟大生蚝。 舒晏瞅着这一碟子贝壳笑道:“人家用贝壳舞蹈,你的肴馔就上贝壳,这种配法太直接了吧?” 小默婉然一笑:“虽然有点直接,但也并非简单粗暴。你可知道,南蛮人食性最野,什么都敢吃,大至大象,小至蚂蚁,甚至蛇蝎。而这种贝壳,在中原人看来有点新奇,但在他们眼里算是最平常的食材。” 林邑使者范文因为刚刚自己国家的乐舞出了点差错,有些不自在,紫胀着黑面皮。又听大家谈论贝壳,便凑上来道:“这生蚝可不是另类食材,你们中原人吃不惯,可在沿海一带却是家喻户晓的海味,不光味道鲜美,而且还有助阳功效,只可惜此一项好处对珍馐令已没什么用了;舒兄平日不近女色,也无所谓;倒是施公子,多食一些肯定大有益处。” 舒晏听后笑了笑,便往下安排西戎的乐舞;小默则白了范文一眼,并在心里暗骂;比玉一边想着玉叶馆的事,一边又对新上来的美味忍俊不禁,只是此刻他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无可奈何了。可对于范文的暗示,他却暗暗记在心里。 在乐舞方面,四夷之中,要属西戎诸国水平最高。因其处于古丝路的中转站,连接东西方两大文明基地,两种文化融会贯通于此,不但有诸多种类的乐器,舞蹈也是不拘一格。而龟兹乐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四名龟兹舞者头戴黑布巾,身穿绯色丝袍,脚蹬乌皮靴。单从服饰上看,并无明显特点。可当他们舞起来的时候,却有一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只见他们时而前后腾挪,时而左右跳跃,时而扭胯,时而摆首,一套舞蹈几乎调动了全身所有的关节在运动。一名乐人手执一只琵琶,弹拨如飞,与此相应。 最后四名舞者一字排开,甩开两臂,只用脚尖点地,呼呼地原地转起圈来。其旋转迅疾如风,令观者都有些目眩。 小默偷对舒晏道:“他们转得这样快,难道不晕吗?” 舒晏信心满满地道:“不妨事,西域舞的风格并不像中原舞那样舒缓、文雅,而是讲究奔放明快。刚才这个动作,乃是西域舞之特色,谓之‘胡璇’,就是旋转如风之意。若是慢了,那就名不副实了。” 果然,随着如连珠落玉盘般的琵琶声戛然而止,四名舞者瞬间停止转动,齐刷刷稳稳地站在当地。 小默依旧怀疑他们是在硬撑着,或许已经辨不清方位,直到他们准确地找到下台的方向,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好吧,既然西域舞这么特别,我也来一道西域特产与之相配。” 龟兹使节白曼听闻是西域特产,便问:“西域一带有三十六国,可谓地域广大矣,而各有特产,不知珍馐令所谓的西域特产是什么?” 小默坏笑着故弄玄虚:“是烤船。” 白曼一头雾水:“西域诸国虽然不少,可从未听说过有‘烤船’这一肴馔,而且船乃木头所制,不可食用,珍馐令所言,莫非是‘烤串’之误,亦或是玩笑之言耶?” “并非口误也并非玩笑,只不过此‘船’并非水中的木船,而是沙漠中的肉船。” “沙漠中的肉船——难道是烤骆驼?” 小默点点头。 白曼见状,摇头叹息道:“来中原这么久,终于能吃到家乡的美味了。只是你既然知道骆驼如此重要,为何还要将它烤了?那还怎么去做沙漠之舟?” “你惋惜什么?此骆驼乃是朝廷在西北边境的典驼署所养,被带回京师来。途中因与另一匹骆驼相斗,受了重伤,眼看是活不成了,如此野味扔了可惜,典驼令就做了个顺水人情,送给了太官署的。” 白曼听了转忧为喜:“我白氏家族虽世代为龟兹王,但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杀骆驼吃的。没想到却在中原尝了鲜。” 连沙漠王子都难得享用的烤骆驼,其余人哪能不垂涎?顷刻就将驼肉分食大半。 东夷、南蛮、西戎之后,最后上场的该是北狄乐了。北狄部落虽多,但主要归为匈奴、鲜卑两属。此次选中的是鲜卑乐。 北狄乐在艺术上要比西戎乐差一些,然而却喜随性而舞。因其都是游牧民族,其乐曲大多都是马上乐。当然今天并不在马上表演。这些舞者的装扮并不艳丽,尤其是在这些士大夫眼里,简直就是一群莽夫。他们展现了胡人的经典形象——披发左衽。头发不束起,而是发际剪齐,用绳于头上围匝一圈。舞衣也没有五颜六色,却是天然的狐裘狼皮。手执矛盾,呼喝而歌,晃身跳跃,犹似狩猎一般。所用乐器乃是一把锃亮的牛角号。此号是由草原上野牛的大角制成,其声低沉浑厚,犹似野兽吼啸。在胡汉对战时,胡人常吹此号,用以惊扰汉人马匹。当然,在和平时期,尤其是在这个场合,则纯粹是作为一种地方乐器而已。 刘莽心里盼着早点见到那二位美人,于是便催促小默道:“珍馐令,接下来是什么肴馔,赶紧上来。” 因刚才与刘莽有过一番争执,小默便觉得这个人十分讨厌,于是嗤笑一声道:“再怎么衣冠楚楚,也改不了游牧的本性,想必你们北狄不懂舞蹈,只好找来了一群猎人充数。不过刚刚好,恰可以跟我的这道红烧狍子相配。” 宇文袭听闻此言有藐视本国乐舞之嫌,于是便发怒道:“你若是个地地道道的华人也就罢了,只不过是一个小小胡羌,哪里懂得我们舞蹈之美?竟敢口出不逊…….” 刚说了一半,就被刘莽将一块狍子腿堵在他的嘴里,并半命令式地偷偷嘱咐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四方乐已完成,眼看我们的目标就要实现,何必计较那些无关紧要的话。” 小默也被舒晏劝着,双方才没有再起争辩。 刘莽劝完了宇文袭,便整肃衣冠,走向陛阶前奏道:“陛下,如今四方乐已经奉献完成。番臣斗胆,恭请公主和女博士降临,赐教一二。” 司马炎此时并不知晓馨博士和十七公主准备得怎么样了。他心里完全没有底,非常害怕自己的女儿会被这两名番臣为难住,那样,不但丢了做父亲的脸,更失了天朝国体。但赌约已成,也不能反悔,只好传旨请公主和博士出来。 刘莽见此,却并不退下,而是得寸进尺,又生一念,复跪道:“陛下,番臣还有话要说。陛下虽贵为天子,但既是赌约,也总要有个赌注才行。” 跟皇上谈赌注本有不敬之嫌,但司马炎先受了刘莽一捧,不好发作,只能问他道:“什么赌注?” 刘莽磕头至地,恳切而认真地道:“臣部匈奴历来就与天朝交好。早在汉初,汉高祖就曾许配公主予臣先祖。此后又经过数次和亲,臣族人以此为荣,索性就随了‘刘姓’。而在本朝,臣的父祖亦曾追随宣皇、景皇、文皇开疆扩土。如今更是被陛下接纳,为陛下守卫北疆。” 汉高祖时,曾将一女许配给匈奴单于冒顿为妻,但并非刘邦的亲生女儿,只是为了和亲,将一名本家族的宗女认作了公主而已。之后又有著名的昭君出塞,也是跟匈奴和亲。此乃陈年旧事,司马炎不知道刘莽说这些干什么,于是不耐烦地道:“说此前朝之事何益?休要啰嗦,快说你要赌什么?” “呃——”刘莽顿了一顿,方大着胆子道,“臣要赌自己跟十七公主的终身大事。”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不光司马炎、舒晏、小默、满朝文武,就连同谋者宇文袭都不知道刘莽居然长了这个心思。 在司马炎惊讶之际,刘莽又赶忙上禀道:“番臣听闻朝廷公主的婚嫁有个规矩——皇家之女,列侯尚之。也就是皇家的公主们,只有列侯之家才有资格结亲。番臣虽为胡人,但祖上历代都是单于,也有自己的几十万部众,算是大晋的一方诸侯总不为过。完全具备尚主的资格。如若此赌局十七公主不能胜出,则恳请陛下将公主下嫁于番臣。那样,我部匈奴便与大晋亲如一家,必将更加效忠于大晋。” 司马炎听完刘莽的一番话,心中思量着:的确,刘莽一族虽为匈奴,但族众甚多,实力不容小觑,必要拉拢才好。而自己的这个十七女,乃是一个身份不高的修仪所生,如同是民间大户人家的妾室之庶出,能嫁给匈奴贵族也不算委屈。如此想来,虽然刘莽狂妄,但此亲事也并非做不得。 想是这样想,但他还是希望女儿不要输才好,于是又问道:“如果公主赢了你,你的赌注是什么?” “如若十七公主能够胜出,番臣心服口服,此后将更加肝脑涂地地侍奉陛下。并将说服其余部族,匈奴永远臣服大晋,在任何时候都不出兵相扰,永世视大晋为宗主。” 比玉听了这个赌约,心头一震:这个胡人小子居然敢打我仰慕之人的主意,幸亏求婚的对象不是馨博士。公主我本就高攀不上,随他去吧。 而舒晏跟小默也看得明白,这个赌约对于大晋一方有失公平——如果己方输了,则赔去一位公主;如果赢了呢,不过是得到一句空口无凭的承诺而已。刘莽不过是匈奴单于的一个庶出的儿子,说话能有多大分量?效忠表态的话能代表谁?能说服得了谁? 皇上却答应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