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铺上,躺着一位脸色惨白的生死不知的年轻人。
针金动用超声波探查,利用内部结构异变的耳朵听,发现白芽还有些许的气息。
只是这股呼吸太微弱了,微不可察,几近于无。
“情况很不不妙。”苍须回首道。
针金陷入沉默。
白芽……
这个年轻人曾经为探索队做出过巨大的的贡献。他年轻,带着纯真,对于骑士,充满了向往。
现在,他倒下了这里,双眼紧闭,死神的镰刀已经嵌进他的脖颈。
经历了那么多,结果还是倒在了这里。
这段时间来,山谷营地中新增了很多伤员,不乏死亡的例子。
如果还是之前,士气要一降再降。但现在针金在,他拥有着无上的威信,依靠他的存在,队伍仍旧保持着上佳的士气。
对于白芽,针金不奇怪他的状态,针金更多的是惋惜。
给他一个出身,给他一个血脉,凭借他的斗志和毅力,或许就不一样了。
白芽,他真的太普通了。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平凡人,他年轻,带着活力和干劲,带着天真,还带着愚蠢。
然而这种“愚蠢”,有时候又显得那么的可贵。
白芽乐于帮助他人,这源自他的本性,在探索队中毒期间,是他照顾着其他人,这为他赢得了好人缘。
突围酸液绿蜥群的时候,他愚蠢到去救苍须,反把自己陷入死地,不是针金返身来救,他就要命丧当场。
在绿洲的时候,他又再次救蓝藻,不惧自己中毒。
他对针金的崇拜,近乎盲目,他是所有人中对针金最狂热的追随者之一。
“很抱歉,我来晚了。”身后传来紫蒂的声音。
“紫蒂,快给他诊断一下吧。”针金心中顿时燃起新的希望。
但紫蒂检查之后,只回应了沉默。
希望的光在针金眼眸中迅速消退。
“唉。”苍须深深叹息,“大人,看看这个吧。”
他刚刚从苍须的草铺下,发现了一叠信。
“这些应该都是他写的。”苍须迅速浏览了一番,微微皱起眉头,冷静理智如他,此刻却流露出了一副罕见的愤怒之意。
按照他的判断,西萩小姐玩弄戏耍了白芽,用虚假的爱情来欺骗一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让他来冒险,让他来送死,只是图一个乐子。
针金摇了摇头:“苍须,真相没有大白之前,一切都不能确定。”
少年骑士打心底不愿意看到苍须的猜测是正确的。
接过苍须递来的一叠信,针金快速扫视。
信中的笔迹很糟糕,凌乱,丝毫不具有美感,但明显是白芽的笔记。很显然,他学会写字并没有多久。
信中许多地方故意空着,这些字词白芽应该不会书写。
信中的文字还变色了,变成了紫色,似乎是墨水变质。
在信中,白芽除了表达对西萩小姐的爱,最多的就是对针金的崇拜。
而在最后的信中,他写到了后悔。
看到白芽的后悔,针金不禁心头一颤。
没有陷入死亡危机中,绝不会有他这样深切的共鸣!
针金满脸肃容,凝视昏迷的白芽,郑重其事地道:“我向你保证,白芽。如果你不幸牺牲,我会将这些信亲自送到你的至爱手中。如果西萩小姐是真心爱你,我会告诉她一切,告诉她她没有看错人,你具备着骑士的精神。你英勇作战,拼尽全力,始终践行着善良和正义的道路,从未退缩。但如果她只是玩弄你,那么我将为你主持公道,她将得到一位圣殿骑士的审判!”
针金说完,将一叠信郑重地收入怀中。
白芽的结局似乎已注定,众人离开岩洞。
“大人,请留步。”紫蒂忽然开口,同时她看了一眼苍须,苍须对针金鞠躬,快步离开。
过道中只剩下了紫蒂、针金二人。
一阵沉默。
“大人,把这些信交给我保管吧。你毕竟经常冲锋在最前线。”紫蒂道。
“请你务必好好保管它。”针金点头,将信转交给了紫蒂。
“大人,我……”紫蒂又道。
针金微笑:“不用安慰我。的确,我现在的心情很低落,我的同伴倒下了。但我没有能力去拯救他,有太多的时候,我的能力实在有限。”
“大人,我们终究是人,而不是神。即便是神,也有祂擅长或者不擅长的领域。”紫蒂牵起针金的双手,“大人,请不要太自责了。”
“我怎么能不自责呢?”针金苦笑,“我太过忽视他了。他是一位功臣,只是后来,身边的人多了,他的能力就被其他人掩盖,我便忽视他了。”
“现在反思:我是不是把他当做了一个工具?当这个工具没有用,或者用处减少的时候,我就将他抛之脑后呢?”
“我是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我经常公开演讲,说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真的一视同仁了吗?我真的做到了吗?如果我稍微重视一下白芽,提前发现他不妙的状况,会不会现在是不同的结果?”
“大人!”紫蒂轻唤一声,向前一步,主动投入到针金的怀抱中。
她双手环住针金的腰,紧紧地拥抱住少年骑士:“针金大人,你绝对是合格,不,优秀的领袖,你是骑士,我的……骑士,请不要怀疑自己。”
柔软的娇躯,还有肯定的鼓励,让针金沮丧的神色稍稍疏解。
少年抬起手,抚住紫蒂的肩膀。
这一刻,少年感觉从紫蒂的身上,像是传来一股暖流。这股暖流不断地流淌到他的心中,他心中积蓄在暗处的冰块,似乎正在融化。
无形的隔阂,似乎正在消解。
针金再次产生了一股冲动,想要将自己的秘密对紫蒂倾诉出来。
但下一刻,他的神情微变,超声波探查到了前线告急。
传讯兵已经跑向小山谷空地的造船厂。
“我们得走了。我还得看管大个子呢。”针金轻轻地推开紫蒂。
“嗯。”紫蒂松开双臂,紫水晶的眼眸深深地凝视针金,看着他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当传讯兵来到山谷空地,顺利地发现了针金。
针金出动,不久之后,他再次击溃了魔兽军团,稳住了防线。
当天晚上,他又再次独自行动,找魔兽军团的麻烦。
只是他造成的伤亡越来越有限,蓝狗狐狼们身边的防卫力量非常雄厚。每一头死亡的蓝狗狐狼,都是血的教训,让生还下来的蓝狗狐狼们经验丰富。
针金虽然也能产生异香,但是这种异象并不能对魔兽军团造成干扰。
针金拼尽全力,杀死了多头魔兽,拖着疲惫欲死的身躯,回答营地休息。
守夜的战士们对他投来崇拜、敬爱的目光。
针金的休息时间是很少的。所有的高层中,他是最辛劳的人。
然而这种目光,还有充满了爱戴、狂热的赞许,都不能给针金纯粹的温暖和动力。就像是没有温度的冷光,让他感觉刺眼。
和往常一样,第二天魔兽军团再次展开了攻势。
人们据险而守,在鬃戈的指挥下,尽全力杀伤魔兽军团。如果不这样做,在魔兽军团屡屡增兵的情况下,局势会迅速崩坏。
然而尽管人们拼尽全力厮杀,魔兽军团的伤亡也非常惨重,但随着时间推移,它们的兵力反而越来越多。
人们这才知道,原来这座海岛中有着这么多的蓝狗狐狼。
不过仔细想想,海岛面积太大,丛林广袤、森林幽深,承载众多蓝狗狐狼的生息繁衍,很正常。
局面暂时僵持下来。
地震的强度减缓了,但频率越来越高,有时候一天内要震上三四次。
大个子也在不断发病。
吼。
大个子咆哮怒吼。
“快跑,他又发病了!”人们惊惶逃窜。
针金身形如电,一跃而上,直击后颈。
砰。
大个子刚咆哮完,双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吼。
“快跑,他……”
针金已经动手。
砰。
大个子刚咆哮完,轰然倒地。
吼。
“快……”
砰。
大个子倒地。
吼。
砰。
大个子刚张开口,想要咆哮。
针金直接出手。
砰。
击昏大个子的次数增多,针金的手法越来越熟练。并且他熟能生巧,用投掷石块来代替。石块每一次都正中大个子的后颈,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击昏他。
以至于后来每次看到针金,大个子都感到自己的脖子一阵阵隐隐的疼痛。
针金每一次都镇压他,起先大个子因此对针金充满了畏惧,随后这种畏惧转变成了麻木,到之后麻木变成到了坦然。
大个子大有一副“你敲就敲吧,随便你怎么弄,反正我反抗不了,总是昏倒”的架势。
而到了最后,他的坦然中竟然衍生出了一丝亲近。
似乎是将船匠“打你就是爱你”的话记到了心中。
不过的确,针金并没有伤害过他。每一次针金及时制止大个子发病,让他没有损害新船或者其他人的性命,这为大个子营造出了更加宽容的人际环境。
就在大个子一次次砰砰倒地的过程中,新船越来越完善。
船板平接好了,船尾舵完成了,还用铁条加固。
甲板也完成了大半。
新船一共双层甲板,第二层甲板完成之后,就是船首楼、船尾楼。
目前人们正在赶制必要的船舱。
为了建造海船,所有人都拼尽了全力。
而在这时间里,正面战场不断败退。
起先,防线还会修补,但随着局势发展,人们只能开始丢弃。
防线从山脚,退到山坡。
起先为了保护小山谷空地,人们损失很大。
木班提出来一个匪夷所思的计划,在得到船匠的确认之后,人们把新船上移,拖到了山坡上。
如此,缩小了防御面积,兵力收缩,防线才稳固下来。
造成防线退缩的原因,一方面是随着针金一方不断减员,而蓝狗狐狼们却不断得到增援。
胜利的天平,已经缓缓倾斜向魔兽军团。
另一方面,则是几头蓝狗狐狼将地下沙虫集中起来使用。针金和鬃戈不能速杀这些地下沙虫,只能看着它们硬扛着无数攻击,强势地捣毁防御工事。
针金履行了领袖之责。
尽管正面战场不断败退,但他不断鼓舞士气,身先士卒。
而新船不断完善,也给众人保留了希望。
众人坚持,咬牙坚持。
就像是大土窑中的铁,不断地灼烧,被锻打,人们逐渐凝聚成真正的一个团体,相互之间变得紧密、默契。隔阂、厌恶、怀疑等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战友的情谊,是信任。
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逃兵。
不会有逃兵,因为他们逃无可逃。
终于,在付出了伤亡半百的代价后,新船完工了。
这一天天气晴朗。
中午的时候刚刚地震过,因此魔兽军团没有发动进攻。地震后,魔兽军团们都会平静一段时间。
山坡上,正在进行着一场简陋的仪式。
“大人,这一锤请你出手。”船匠郑重其事地递给针金一柄铁锤。
“不,你的功劳最大。最后一锤由你来。”针金摇头。
船匠还要推测,但针金坚持道:“去吧,这是命令。”
船匠只能遵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用力挥动锤头,将船板上特意留下的铁钉敲了进去。
众人欢呼起来。
船匠双眼微红,泛着泪光,他回到针金的身边,语气有些哽咽:“大人,我毕生的心愿,就是打造出一艘海船。没想到,不是在船坞,而是在这座海岛,我实现了心中的愿望。当然,这艘船有很多缺陷。比如桅杆,我们只有低杆,拼接之后才能有合格的高度。比如船帆,我们帆面太小了,借不了太多的风力。还有船板底下、船体两侧都要用铁条加固,目前的结构强度堪忧。哦,还有船锚,我们还缺少合格的船锚……”
“好了,好了。”针金笑着,拍拍船匠的肩膀,打断他的话,“这些东西,我们都可以在航行的时候补足。”
“现在是欢庆的时候,去吧,好好大吃一顿,大喝一顿。”
“今天你是最闪亮的明星!”
“很多人都等着你呢,都要向你敬酒呢。”
针金将船匠推向众人。
船匠因为针金的尊重,差点感动得当场落泪。
船匠汇入人群,欢呼声瞬间高涨。
数月来,宴会只有这一次。
新船完工了,虽然只能算是基础完工,勉强达到了可以海航的及格线。
但是意义非凡!从此,针金等人进可攻,退可守。
当然,新船入海还需要滑轨。原来的滑轨已经被魔兽军团破坏,但是在另一侧,地下浅层还隐藏了一副滑轨。
这是鬃戈的提议。所有人都要感谢他身为将领的远见卓识。
而除了滑轨,新船入海的时候,还需要吸引魔兽军团的注意力,将它们的兵力吸引到另外一边。
这必然有一场大战!
“不想了这些了,今天,我需要的也只是休息。”针金也想喘一口气,这些天来,身为领袖的他压力无疑是最大的。
船匠被人群围在中央,这是他人生的辉煌时刻。
针金当然也从未被冷落。
细索半跪在地上,一手抚胸,一手举着贝壳充当的酒杯,情绪很激动:“大人,正是因为您的领导,我们才能坚持下来。您是圣殿骑士中的楷模,是我等的明灯!”
“大人,请允许卑微的我,向您敬献这份微不足道的烤肉。”
“针金大人,所有的赞美之词都不足以形容您。有您领导我们,是我们毕生奢望的幸福啊。”
似乎被欢庆的气氛感染,伤兵集中治疗的岩洞中,白芽的眼皮缓缓睁开。
然而,恭维的话,赞美的话,宴会欢庆的气氛,都不能感染针金。
他坐在主位上,看着欢笑的人们,尽管他也喜悦,尽管他也面带微笑,但他却感觉到了隔阂,深深的隔阂。他置身于此,又置身于外,他和他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自从上一次之后,他无法将秘密坦白给紫蒂,他始终说不出口。
宴会持续着,趁着众人欢庆,针金默默离开了人群。
他来到远处的山坡,看到了一处草棚。
这座并不能遮蔽风雨的草棚中,大个子蜷缩着,躺在草铺上。
“给。”针金将带来的烤肉递给了大个子。
大个子默默地接过来。
针金走了几步,在一块巨石上坐下。
他仰头望天,头顶上是一片漆黑的火山云,深沉浓重。似乎正是因为它们,最近的这段时间都没有下雨。
船体新造,也就少了一大障碍。
针金又望远方。
山坡高过丛林,他能看到海。
海的上空并未被火山云遮蔽,海天一线的地方,夕阳正在降落。
海面平静,在黄昏的光下,闪耀着鱼鳞般的光彩。
而在山坡上,一艘新船刚刚建成。
当它被清除了障碍物,就能顺着山坡上的滑轨,俯冲而下。
它越冲越快,一路披荆斩棘,一直冲入海中,溅起滔天的浪花。
这种美妙的场景,不只是针金这样想象,也是其他人的美梦,是支撑他们到现在的最大动力!
耳畔传来大个子吃烤肉的声音,很粗鲁,但却给针金带来平静。
比起宴会,他发现自己更喜欢这里。
他的心中有一股淡淡的欢欣。
针金自己也很奇怪,此时此刻他没有寻觅紫蒂,却来到大个子的身边。
在夕阳的映照下,少年骑士孤独的影子被拉长,延伸到草棚上。
草棚中的大个子吃完了烤肉,看向背对着他的针金,缓缓地爬了出来。
他蹲在远处,学着针金的动作,也看向夕阳。
针金察觉到了大个子的动作,看了他一眼,对他微微一笑。
旋即少年骑士又望着落日,眼前的景色美轮美奂,但他的眉宇始终轻皱着,有一股难以消解的愁。
大个子望着落日,很快,他就无聊了。
他看了一眼针金,试着挪了一下屁股,更加靠近少年骑士。
针金没有反应。
大个子看着夕阳静默了一会儿,又挪了一下,更接近了针金了。
针金还没有反应。
大个子挪了又挪,起先,他挪动的间隔时间很长,但后来,挪动的越来越频繁。
针金忽然扭头看向他。
大个子屁股离地,双手撑地,正在挪动的过程中。
被针金一看,顿时僵如石像。
一阵海风吹来,吹得他头发微动。
针金被逗乐了,哈哈一下,拍拍坐着的石头块。
大个子顿时咧嘴傻笑,露出满口的黄牙。
他终于完成了后半截动作,这一次直接坐到了针金的身边,紧挨着石块。
“不怕我了?”
大个子摇头,闷闷地道:“大个子陪你。”
“我把你打昏了那么多次,你不恨我么?”
大个子又摇头:“你和大个子一样。”
针金心头一震,楞在当场。
夕阳下,两人影子被斜斜地拉长,紧挨在了一起。
乍看起来,并无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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