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设下酒宴,后宫嫔妃围坐,皇子皇女由洳母、太监看着,轻歌曼舞,开怀畅饮。
朱祁镇喝到兴时,题诗作曲,妃嫔们拍手叫好。
却在这时,宫门打开,不速之客从“狗洞”外爬进来。
看见来人,朱祁镇顿时怒火翻涌,喝问道:“你来干什么?”
“参见太上皇!参见诸位娘娘!”
许感恭恭敬敬跪下行礼,瞟了眼桌上丰富的酒菜:“太上皇在举行家宴?歌舞升平,真丰盛呀。”
他自顾自走到桌前,从盘中拿起一块羊排,塞进嘴里,噗的一声,把骨头吐出来,轻轻咀嚼,满脸意犹未尽。
“真香呀!奴婢在乾清宫伺候,已经将近一个月没见到荤腥了,羊排真香呀?”
“还有牛肉,啧啧,奴婢馋的直流口水呀。”
许感真的流出了口水。
朱祁镇眸光冰冷:“皇帝就这般调教奴婢的吗?朕的御膳,你个奴婢也敢吃?”
“求太上皇恕罪,奴婢实在嘴馋。”
许感捏了片牛肉塞进嘴里,吮了下手指,才跪在地上请罪:“请太上皇谅解,奴婢太久没见到荤腥了,馋坏了。”
“近来黄河泛滥,山东大灾,皇爷连口粮都舍不得吃。”
“奴婢这肚子呀,一天空落落的,见着野狗啃骨头,都想过去跟着抢几口吃的!”
“实在是馋疯了,求太上皇恕罪!”
“再让奴婢吃一口,就请太上皇随便处罚奴婢!”
许感居然又站起来,捏一片牛肉塞进嘴里,咀嚼的声音很大,吧唧吧唧的,然后跪下。
都知监的太监都吞了吞口水,真的很久没吃着肉了。
“再让奴婢吃一口!”
许感未经同意又站起来,吃完又跪下,站起来、吃完、跪下……
朱祁镇整张脸都黑了:“跪下!朕不许你吃了!”
“太上皇,最后一口!”
许感把一盘牛肉吃干净了,又抓着羊排吃。
一边吃还赞不绝口,说南宫的厨子做饭好吃。
“跪下!跪下!”朱祁镇暴怒。
许感放下盘子,吮了下手指,拍拍肚皮,挺直腰板:“还请太上皇跪下!咱家要宣读圣上口谕了!”
“伱!”
朱祁镇就知道,这个狗太监是来消遣他的!
那个废人就看不惯他过悠闲自在的日子,朕的病刚刚好,他就来折磨朕!
“朕是他的哥哥,他敢让朕跪下吗?”朱祁镇暴怒!
“太上皇息怒,皇爷说了,您免跪!”
许感坏笑,看向太上皇的莺莺燕燕,太上皇当的真享受呀,这么多美人伺候,生了这么多孩子,皇爷和他比,真的惨呀。
“诸位娘娘,快过来跪下吧!都是宫里的老人了,一点规矩都不懂,还须奴婢提醒?”许感盯着太上皇的嫔妃们吞口水。
“太上皇,您的嫔妃们实在不像话,用不用奴婢帮您调教调教?”许感坏笑地看着朱祁镇。
看着他恶心的嘴脸,朱祁镇想把吃进去的肉吐出来,吐他一脸,让你调教,朕还能用了吗?
“快念!”他咬牙怒喝。
他看了眼年幼的皇子、皇女,都有诧异地眼神看着他这位父皇!
那个废人真狠呀,让朕丢尽颜面!
不过,朕能忍!
“传圣上口谕,如今山东黄河泛滥,灾民嗷嗷待哺,是以宫中缩减用度开支,朕与太上皇带头,每日按例发放用度,只减不增,裁撤宫人,数额以上的宫人全部驱赶出宫,令其自谋生路!”
许感宣讲完口谕,淡淡道:“收走南宫一切炊具,一切摆件,全部收走!”
好好的家宴,被他给搅和了!
朕的好心情都没了!
朱祁镇胸口起伏,冷冷道:“你干脆把朕也收走吧!”
朕好不容易大病初愈,举办一场家宴,和家里人热闹热闹,那个该死的废人,连朕的最后一点欢愉都要抢走!
他就是故意的,让朕在家人面前丢尽颜面!他就是故意的!
“皇爷没命令!奴婢也不敢收您呀,奴婢可不是张軏,什么都敢收!”许感语气诡谲。
朱祁镇目光阴鸷,被那个废人看穿了!
那又如何?
你杀了陈循,便永远无法和文官修复关系了,没有文官给你治理天下,你还是皇帝吗?强如太祖、太宗,不也得向文官低头吗?
你已经自断生路,朕看你还如何翻天!
啧啧啧!
许感手指在动,轮廓出刘敬妃的形状。
在空中啪啪,拍了几下空气。
放在鼻子上,闻了闻。
“滚!你滚!”朱祁镇直接控制不住了!
从那天之后,他只要看到刘敬妃,就心里膈应,已经几天没宣她侍寝了。
“既然太上皇同意了,奴婢就动手了!”许感放肆地欣赏跪着的妃嫔。
“朕看你敢!”朱祁镇暴怒。
许感挥挥手,让人把宫人驱赶走,南宫一切东西都收走!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把太监赶出宫,让他们如何自谋生路啊?”刘丽妃急得站起来。
“丽妃娘娘,这是皇爷的圣旨,您要违抗圣旨吗?”
许感直勾勾地看着她:“丽妃娘娘,谁让您起来的?跪下!”
“圣……”
刘丽妃刚要说是圣旨,但发现许感靠近她,居然闻了闻她,吓得她后退数步:“你!你,你岂敢对本宫无礼?”
呸!
许感呸了一声:“真臭!也就太上皇不嫌弃你!”
刘丽妃脸色一白,气得浑身发抖。
她因为无子,在南宫本就不受宠,在寂寞冰冷的后宫中,靠慰藉坚持下来的,可许感要断绝她的希望啊!
“限一个时辰,不离宫者,一概诛杀!”许感冷哼。
刘丽妃拉着朱祁镇的手哭泣道:“陛下,这太监实在放肆,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呀!他清理南宫,是逼咱们去死呀!”
“启禀太上皇,丽妃娘娘不关心您,那般关心太监干嘛?”
许感阴恻恻道:“奴婢听说呀,有些妃嫔不检点,和太监……呵呵,奴婢不敢说丽妃娘娘,想来丽妃娘娘肯定是嫌弃太监又脏又臭的,怎么会做那种事呢?是吧?丽妃娘娘?”
刘丽妃身体一颤,强自怒喝:“你个狗太监,胡说八道什么呢!”
“是是是,奴婢胡说八道,没了太监,还有冰冷的床沿,丽妃娘娘用着也是一样的。”许感笑着说。
有人听懂了,宫和妃忍俊不禁。
有子嗣的又如何?皇帝不还是一样会厌倦嘛?看看敬妃娘娘,宠冠六宫,何其风光,如今不也得守着冰冷的床沿嘛。
有时候呀,冰冷的床沿,比男人有用。
“你滚!”
朱祁镇扭头见刘丽妃哭哭啼啼,登时暴怒:“别哭了!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
刘丽妃赶紧收了眼泪,有些嫉妒地看了眼周妃,她虽然不得宠,却生了当今太子!
还有那些有子嗣的妃嫔,你们何等幸运啊?
无聊的时候,还能逗弄逗弄孩子,我呢?除了我自己,还什么啊?我自己用一用自己,又怎么了?
刘丽妃想着想着,眼泪不争气地流,今天这脸算丢尽了!
朱祁镇坐在椅子上生闷气:“他就是这般对他亲哥哥的?”
“天家血脉亲情,就由他这般糟践!”
“朕不过是废帝,敢说什么?能说什么?”
“哼,让天下人看笑话去吧,看吧,老朱家的亲兄弟啊,互相残杀,毫无亲情!”
朱祁镇故意说出这番话,就要借被赶出宫的太监的嘴巴,传到朝堂去。
看看朝堂怎么喷朱祁钰!
看你这个皇帝,还有没有脸面!
“回太上皇的话,皇爷早就下命,紫禁城之中每宫只留四个宫人伺候,一切用度都按例发放,已有十天了。”
“您这南宫任何一宫中伺候的人数,都比乾清宫还多,您就算去朝堂上争辩,也说不出理来。”
“如今宣镇在打仗,山东大涝,户部、内帑钱粮捉襟见肘,朝堂上下都在缩减用度,皇爷已经半个多月没沾荤腥了,各宫的例银也在缩减。”
“奴婢还告诉您,打发出去的宫女,宫里会让媒婆婚配,宫中补贴一笔嫁妆钱,至于太监,就去各局做粗活养活自己。”
“不止京师,南京皇宫也不养闲人了,宫人该打发出去的就都打发出去,留下的,也都是忠心可靠的。”
这番话是朱祁钰的原话,许感复述给太上皇听。
朱祁镇大惊失色:“他还要不要皇家的体面了?每宫就四个人伺候?连个吏员都不如?南京皇宫也不管了?天家的颜面还要不要?”
“皇爷说了,皇家天大的体面,也赶不上救活一个灾民重要。”许感冷笑。
“灾民灾民!不过一群泥腿子罢了!管他们死活作甚?”
“连皇家体面都不要了,南京皇宫不管了,北京皇宫苛刻成这般模样!以后哪个奴婢肯用心办事?”
“真是个败家子!祖宗留下的家底儿,早晚被他败光!”
“难道那些贱民,能保他做皇帝吗?”
“蠢货!愚蠢至极!”
朱祁镇气炸了肺了。
万宸妃不断给朱祁镇使眼色,都什么时候了,您关心那个废人干嘛?
他越作死,对我们越有利呀!
“皇爷的圣旨,奴婢可不敢置喙,但请太上皇也闭嘴,这天下,是皇爷的,不劳太上皇费心了。”
许感冷笑两声,慢慢转过头,呵斥南宫宫人:“动作怎么这么慢?快点的,只有一个时辰,不爬出去的,全都劈死!全家流放宣府!”
这是指桑骂槐呢!
朱祁镇气坏了。
倘若把南宫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难道洗衣做饭,都要他们自己动手?出恭呢?也自己来?
他不肯低头,让妃嫔们都起来。
刘敬妃陪着笑问:“既然每宫留下四人,南宫自然遵循成例,许公公,您看如何?”
“皇宫是皇宫,南宫是南宫!”
许感盯着她,腆了腆舌尖:“不过敬妃娘娘的话也有道理,奴婢可为敬妃娘娘开个后门,但请敬妃娘娘今晚光临寒舍……”
“闭嘴!”
朱祁镇暴怒,一巴掌扇过去。
许感往后一退,让朱祁镇打了个空。
“朕打你你还敢躲?跪下!朕说话不管用了吗?朕连个奴婢都教训不了了吗?”朱祁镇暴怒。
许感跪在地上,可怜道:“太上皇,奴婢犯了什么错呀?明明是敬妃娘娘勾引奴婢的……”
啪!
朱祁镇狠狠一个耳光扇在许感的脸上:“你还敢胡说!”
“奴婢不敢说了,敬妃娘娘也莫要勾引奴婢了,奴婢只是个太监,不是男人呀,若太上皇实在不行,奴婢可以送您一块木头,请您不要勾引奴婢了!”
许感哭着说,声音很大,南宫诸多嫔妃都听到了。
都用很怪异的眼神看着刘敬妃,又看了眼太上皇。
啪!
朱祁镇反手一个耳光扇在他的脸上,气到爆炸:“该杀的奴婢!该杀的奴婢!”
“奴婢确实该杀,太上皇呀,都是敬妃娘娘勾引奴婢的,求太上皇饶命啊!”
许感越说,朱祁镇越怒,仿佛头上真绿了。
刘敬妃惊恐地趴伏在地,这太监满嘴虎狼之词,本宫的清誉啊……
尤其她看见,荣王朱见潾(原名朱见淸)、朱见淳和朱见澍兄弟用怪异地眼神看着她,尤其朱见潾,居然吞了口口水!
他怎么能这样?
“闭嘴!闭嘴!”朱祁镇气得踹他。
许感嘴角流血,却还是在说:“奴婢说错话了,奴婢和敬妃娘娘什么都没有呀,太上皇莫怒,太上皇千万不要迁怒敬妃娘娘啊,要打杀便打杀奴婢呀!”
哗啦!
朱祁镇把桌上的美味珍馐全都扫倒了!
盘子碗摔碎一地,无数美味洒在地上。
许感也不哭了,像条野狗一样爬过去,把好吃的往嘴里面塞:“都看什么呢!这是太上皇赏赐给奴婢们的,都吃光了,一点都不许剩!”
都知监的太监都爬过来,围着破碎的盘子碗,像野狗一样吃。
他们都是粗使太监,进了都知监,也没吃一顿好的,正如许感所说,乾清宫都多长时间见不到荤腥了,许感真馋坏了。
看着许感大快朵颐,朱祁镇竟有几分不寒而栗。
“太上皇,明天的饭没了。”许感嘴里塞满肉,含糊不清。
“什么?”朱祁镇一愣。
“南宫按照人数配给,本来这桌子鱼肉,是南宫明日的饭菜,但太上皇赏赐给了奴婢们,所以明天南宫没饭了。”许感吃到撑,打了几个饱嗝,跪在地上咧嘴傻笑。
嘭!
朱祁镇一脚把他踹翻:“你个狗太监,敢虐待朕?明日朕没饭吃,朕就把你煮了吃了!”
“请太上皇恕罪,奴婢吃得太饱了,磕不了头了。”
许感爬起来,猛地看向抱着朱见泽的洳母:“你怎么还没出宫?”
“她是我儿洳母,如何出得了宫?”朱见深的亲生母亲周妃呵斥道。
“给周妃娘娘请安。”
许感却站起来,从都知监太监腰间抽出刀,一刀劈在那洳母的脖子上!
鲜血溅了朱见泽一脸!
周妃近在咫尺,也被血溅到了。
人被吓傻了,软软地跪在了地上。
“咱家说了,一个时辰内,没出宫的,都该死!任何人都不例外!”
许感凶残地剁下那洳母的脑袋,提在手里,高高举起:“不听话的,这就是下场!”
“你,你敢在南宫行凶?”周妃惊恐地抱住朱见泽,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是血,还在笑。
“周妃娘娘,奴婢不是行凶,而是在执行圣旨!周妃娘娘要抗旨吗?”许感语气森冷。
嘭!
他把脑袋丢在地上,脑袋滚到周妃的脚下。
周妃惊叫一声,后退数步,摔倒在地上。
整个厅堂中,所有人都吓傻了,谁也没想到,许感会忽然杀人,还杀得这般残暴!
连朱祁镇也不敢说狠话了,傻傻地看着那洳母的脑袋,仿佛想到了什么。
真是有什么主人,就有什么奴仆啊。
“太上皇!”
“即日起,南宫无人伺候!”
“一切用度,由咱家配给!”
“咱家再重复一遍,不许窝藏无干人等,违者连坐!不问是谁,尽杀之!无咱家手令,不许与宫外交通!”
“千万别犯在咱家手里!”
许感把刀丢在地上,官袍上都是血,挺直腰杆,森冷地盯着朱祁镇。
朱祁镇莫名觉得恐惧。
“搬!快点搬!”许感冷喝。
“朕,朕要见文武百官,皇帝虐待朕,虐待自己的亲哥哥!”朱祁镇怒吼。
许感冷笑:“太上皇要见谁?见陈循吗?陈循已经死了,您要想见他,只能去那边了。”
“你敢诅咒朕?”
许感跪下请罪,朱祁镇想踹他,看见他身上的血,又不敢。
“太上皇,奴婢还要告诉您,过两天会有新太监来伺候您,想必您会非常满意的!”许感指的是许彬。
朱祁镇以为是朱祁钰的人,过来监视他罢了。
这时,有小太监进来禀告,该搬的都搬完了。
许感看向朱祁镇:“太上皇,请站起来。”
“你说什么?”
“这把椅子,也要搬走。”许感淡淡道。
“这是朕坐的龙椅!你们敢搬走?朕坐什么?搬走了,你们敢坐?”朱祁镇暴怒。
“太上皇,您还是为明天的饭担忧吧。”许感让人搬。
朱祁镇不站起来。
但都知监的太监跪了一圈,挤着朱祁镇。
气得朱祁镇踩着一个太监站起来,他坐在内堂床上:“这张龙床是不是也要搬走啊?”
“奴婢不敢!”许感请安后要离开。
万宸妃见都知监把南宫搬空了,就知道许感没说大话。
又没人敢问他,只能她站出来,问:“许公公,那明天的饭?”
“嘿嘿,让敬妃娘娘亲自来取吧。”许感冲着刘敬妃笑了。
噗通!
刘敬妃跌倒在地上,这个狗太监真敢惦记太上皇的女人?
这时,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瘸着腿的女人由宫女扶着慢慢走过来,毫不畏惧地走过来,把许感堵在门口。
“他们收走了本宫的刺绣,那是本宫的东西,不是南宫的东西,还给本宫!”
这女人瞪着独眼,死死盯着许感。
那种坚韧,让人不寒而栗。
“给皇后娘娘请安。”
许感冷冷道:“若皇后娘娘把自己和南宫分得这么清楚,那您吃了多少年南宫的饭菜,是不是也该还给南宫?”
“皇后娘娘,皇爷给您留下一个伺候的人,已经法外开恩了!”
“若您不稀罕,奴婢可以把她赶走!”
“你!”
钱皇后仅剩的独眼,死死盯着许感:“本宫会去宫里讨个说法的!”
别人怕,她不怕。
连太上皇北狩瓦剌,她孤独一个人在皇宫之中,她都不怕!
八年前,当今圣上登基,她也不怕!
她靠一股子坚韧,撑到了现在,什么都不怕!
别说是许感了,哪怕对着当今皇帝,她也要讨个说法,让他老老实实把南宫的东西送回来!那是太上皇的,不是你皇帝的!
看见钱皇后,朱祁镇脸上恢复了血色,眼泪夺眶而出,关键时刻,还得靠皇后啊。
“随您,把她也带走!”
许感瞥了她一眼,给脸不要脸!
要不是皇爷怜惜你的真情,放你入南宫,哪有你的好日子?哼,却不知回报,更不懂得皇爷苦心!
钱皇后挣脱开宫女的搀扶,厉喝道:“本宫这就去皇宫面见皇帝!问一问他,为何如此无情!”
啪!
许感扬手一个耳光,甩在伺候她的宫女脸上,怒吼:“拖出去!杀了!”
“你敢!”钱皇后脸色一变!
这宫女是她的陪嫁宫女,是宫中的女官!你个狗太监,敢杀她?
噗!
许感没有废话,抽刀狠劈,鲜血溅了钱皇后一脸!
她惊恐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全是血啊,脸上、前襟,都是血啊!
“她,是你害死的!”
许感死死盯着钱皇后,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钱皇后,皇爷对你恩深义重!”
“你拿刺绣出宫去卖,博取你的贤名!”
“却让皇爷背负恶名!”
“皇爷高抬贵手,不跟你计较!”
“可皇爷真就苛责过南宫吗?缺你卖的那点刺绣钱吗?”
“你无非是沽名钓誉!”
“皇爷大人大量,宁愿背负恶名,也没怪罪你!”
“可你是怎么回报皇爷的?”
“你忘记了,要不是你天天哭求,你能来到南宫?”
“忘记了?你的腿残了、废了,是谁给你医治的?是谁怜悯你的?”
“你都忘了!”
“良心被狗吃了!”
“现在居然又拿出破刺绣去打扰皇爷!”
“你以为没有子嗣,奴婢就拿不到你的弱点了?”
“好!是你钱皇后,气坏了太上皇的身子,三天不能吃饭!”
许感把刀插在死了的宫女身上。
然后后退三步,跪在地上:“皇后娘娘若不服气,大可杀了奴婢!奴婢绝无怨言!”
钱皇后浑身一颤,这狗太监的眼光,要杀她!
她不怕死,正如许感所说,她没有子嗣,没有弱点,但她最大的弱点,就是朱祁镇啊!
许感要饿他三天不吃饭,岂不饿坏了身子?
“你,你不能虐待太上皇!”钱皇后忽然发现,她除了坚韧,一无所有。
她这个皇后,只是一个空头名声罢了。
连太上皇都尊崇为太上皇了,可她还是皇后,称呼别不别扭?
“南宫三天不吃饭!”
许感就看不惯钱皇后,沽名钓誉,钓名欺世。
你的好名声,是建立在皇爷的恶名身上的!
你是踩着皇爷上来的!
可你,惦记过皇爷一点好吗?
钱皇后回眸,独眼看见南宫诸人怨恨的眼神,身体一颤,蠕了蠕唇,想说一句软话,却说不出来。
“南宫的饭,已经赐给你们了,你们好好吃吧。”许感目光扫了眼死了的宫女。
朱祁镇仿佛又想到了什么,直接干呕出来。
他一把抓住钱皇后的手,怒声喝问:“你,你想害死朕不成!”
轰!
钱皇后如遭雷劈,她是为太上皇争一口气呀,可太上皇居然怨怼她,逼她低头。
别人怎么看她,她不在意,哪怕身体残了她也不在意。
可她最在意的是太上皇的看法啊。
“谢太上皇、皇后娘娘恩典,奴婢告退!”许感磕个头,慢慢站起来。
钱皇后看着朱祁镇,朱祁镇摇着她的手臂,还在吐。
“等一下!”
钱皇后咬碎银牙:“许公公,请留步!”
“奴婢耳朵背,听不到!”许感冷笑。
“许公公,请留步!”钱皇后豁出颜面,嘶吼,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到南宫后,她以为陪在丈夫身边,今生不会再流泪。
却不想,为了这个男人,她还要流泪。
“许公公,本宫错了。”钱皇后绝望地闭上眼睛。
堂堂皇后,却要跟太监认错,她满腔愤怒。
“皇后娘娘,您不要跟奴婢认错,要跟皇爷认错,你的一切,都是皇爷赐给你的!”
“不止你,皇后娘娘!”
“还有你们!”
“你们的一切,都是皇爷赐给你们的!”
许感眸光如刀:“没有皇爷,你们都在路边跟野狗抢饭吃呢!你们还能舔着脸活在世上?是皇爷的恩赐!”
“你们的一切,都是皇爷的恩赐!”
轰!
朱祁镇脑子炸开。
诸多嫔妃也满脸惊恐。
慢慢的,钱皇后转过身体,对着紫禁城的方向,跪下,泣声道:“臣妾等谢陛下恩赐!”
头,磕下去。
眼泪,夺眶而出,止不住的流。
南宫妃嫔,也都有样学样,跪地谢恩。
而许感的目光,在盯着朱祁镇。
朱祁镇一僵,朕也要跪?
朕不跪!就不跪!
他是皇帝,朕也是皇帝,朕为何给他下跪?
朕是哥哥!他是弟弟!天底下哪有哥哥给弟弟下跪的道理?
但许感只盯着他。
噗通!
朱祁镇慢慢跪倒,眼泪狂流。
跪下了,就算今天不跪,许感也有办法让他明天下跪,囚犯还有什么颜面呢?在瓦剌大营不也是嘛,忍一忍就好了。
他开导自己,反正从土木堡开始,他就这般开导自己,都习惯了。
许感也跪在地上:“奴婢给皇爷磕头!”
嘭嘭嘭!
脑袋狠狠磕在地面上,磕红了额头。
钱皇后攥紧了拳头,有样学样,磕了三个响头:“臣妾给陛下磕头!”
呜呜呜!
她仅剩的那只眼睛有点模糊了,有点看不清了……
万宸妃、刘敬妃等也跟着磕头高呼。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朱祁镇想杀了许感,终究还是一头磕在地上,嘭嘭嘭磕了三个:“朕,给陛下磕头!”
“太上皇请起!”许感的声音传来。
朱祁镇的尊严,被狠狠踩在一个太监的脚下,他发誓,一定要杀了他!坐回那个位子上!
杀光那些嘲笑过朕的人!杀光!
“奴婢告退!”许感对着朱祁镇磕了个头,从“狗洞”爬出去,他脸上还挂着笑。
“收尸啊!你们倒是收尸啊!”朱祁镇慢慢站起来,忽然看见院中的尸体还在那,登时大怒。
“收尸啊!”
朱祁镇去敲门,门锁灌了铅,狗洞被关上,门口还有人戍卫。
却没人理他!
朱祁镇慢慢蹲在地上,眼眸通红,泪水盈满了眼眶。
他低着头,不让别人看到。
“陛下,见泽没乃吃呢,可怎么办呀?”周妃抱着孩子过来问。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没有乃吗?你不能喂吗?”
朱祁镇怒吼:“滚!都滚!无朕旨意,谁也不许出宫半步!饿死也不许出宫!”
等妃嫔、孩子都走了,他双手抱着头,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被俘的时候、在瓦剌大营的时候,他都没哭,如今却真的哭了。
那个废人,真的狠啊。
“父皇父皇,您看我发现了什么?”广德公主朱延祥蹦蹦跳跳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朱祁镇赶紧擦了眼泪,朱延祥才三岁,说话还说不清楚呢,什么都不懂。
他看了眼那食盒,好像是许感带来的,忘记带走了?
她打开了食盒,忽然惊叫一声,一颗红色的心脏从食盒中滚了出来。
朱祁镇整个人都傻了,许感是送这东西来的?
这是陈循的?还是谁的?
他眼睛一黑,彻底昏厥过去。
……
翌日。
奉天殿上。
朝堂上争论巡按使的人选。
“可有结果?”朱祁钰问。
“回禀陛下,阁部推选出几个人选,请陛下定夺!”林聪很明白,该听谁的话。
李绍、钱琎、朱文范。
这几个人选的有意思,李绍是李贤门人;钱琎在易储中倒向过皇帝,却是陈党;朱文范是吏部主事,是胡濙的人。
朝臣推举出这三人来,其实是在试探皇帝的心思。
“三个都派去。”
朱祁钰扫视一眼:“山东六府,朕派去六个巡按使,再推三个人出来。”
“臣等遵旨!”林聪领旨。
他也在琢磨皇帝的心思。
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把皇帝当吉祥物就行了。
现在,任何事都要和皇帝商量,甚至还要揣测皇帝的心思,唉,不习惯啊。
“诸卿,昨晚王越星夜入宫,他告诉朕,他在回来的路上,遭遇两次刺杀。”
“这是打中枢的脸呢!打朕的脸啊!”
“山东不平静啊,朕也徒呼奈何。”
“所以朕赐他天子剑,给他权宜之权!”
“朕不管山东平不平静,朕就要山东平静,那就必须平静!”
朱祁钰站起来:“但王越一个人去,朕不放心!”
“除了巡按使之外,朕打算再派出两个御史出京,担任钦差,秘密走访山东,让山东恢复平静!”
“都察院,谁愿意去?”朱祁钰看向王竑等人。
“臣愿意去!”
新任右副都御使张鹏出班跪下:“臣愿意秘访山东,为陛下查清山东大灾原委!”
都察院很多人争先恐后当钦差。
朱祁钰眼睛一眯,陈循死了,都察院在找新主子呢,张鹏在主动投靠朕啊。
不错,都察院虽然带刺,却是口好刀,伤人伤己的好刀啊。
“张鹏,朕任命你为钦差!查访山东!”朱祁钰给张鹏一个机会。
“臣谢陛下隆恩!”张鹏不苟言笑。
山东是个大泥潭,一不小心,都得死在里面。
他站出来,是揣测皇帝的心思。
陈党没了,他们要么投靠胡濙,做新的胡党,要么投靠皇帝。
可胡濙并不揽权,不想做什么胡党党魁,反倒是内阁中的李贤、王直跃跃欲试,有自成一派的念头。
但和投靠李贤比起来,可就远不如投靠皇帝更划算了。
所以他铤而走险,先投靠皇帝再说。
“臣也愿意出使!”
王竑、杨瑄等人都高呼。
朱祁钰摆摆手:“都察院不必争了,六部再推举一人。”
李贤目光一窒,皇帝这是看透了都察院的心思,想看一看六部的心思呢。
陈循一死,陈党以雪崩的速度瓦解。
李贤和王直合作,大肆收拢陈党势力。
奈何朝臣并不傻,皇帝也趴在陈循的尸体上茁壮成长,皇权正在迅速膨胀。
如今已经过去了陈循在时一呼百应的日子。
朝臣四分五裂。
在朝堂上,皇党最大,坐下走狗林聪、王文、何文渊,内阁、都察院都在倾向于投靠皇党。
李王党茁壮成形,大肆招揽有生力量,陈党党羽很多投靠了李王党。
胡党也形成雏形,纵然胡濙从不拉帮结派,还是在朝中形成了举足轻重的力量。
甚至还有飘然若仙的于谦,死死攥着兵部不放手,以及凋零的勋贵。
朝堂上五方势力角逐。
按目前形势看,皇党最强势,势力最大。
而随着皇权越来越大,皇帝在朝堂上必然一呼百应,纵然达不到陈循时齐心协力的地步,但也需要李王党、胡党勠力同心,才能达到双方平衡,勉励支撑罢了。
倘若四方同时压制皇权,皇权才会收缩。
至于把皇帝彻底关进笼子里,想都别想了,老老实实和皇帝分享权力吧。
很快,六部推举出陆昶。
陆昶是景泰二年的进士,这是在安皇帝的心。
六部退让,就是胡濙在退让。
朱祁钰看懂了,胡濙是担心山东成为朝臣的绞肉机,所以竭力想从漩涡中逃离开。
还是这老狐狸看得通透啊。
李贤、王直一门心思争权,宁愿踩中陷阱,也要权力,哼。
“允。”
至于锦衣卫、东厂出的人,就不劳朝堂费心了。
朱祁钰扫了眼李贤和王直,倒便宜你们两个了。
“朕昨日与老太傅商谈,打算把皇店卖掉,筹集的钱全部送去山东。拍卖一事,就由户部和锦衣卫来办。”
“吾皇圣明!”
皇帝肯放弃皇店,于国于民,都是大好事。
接下来议的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也是走个过场罢了。
下了朝,朱祁钰进入勤政殿。
勤政殿旁边,就是军机处。
军机处挂了牌,是他亲自题的字。
入值军机处的官员,跪在门口,迎接圣驾。
朱祁钰让他们开始办公吧,还没工夫一个个接见。
“王复到了吗?”朱祁钰吃了饭,喝了药,问冯孝。
“回皇爷,在殿外候着呢。”
“宣进来。”
用了贴黄之后,大大提高了行政效率,但他居然比之前更加繁忙了。
这是胡濙的手段,用冗杂的奏章累死他。
哼,怕累当什么皇帝!
“皇爷,许公公还在门外跪着呢,您看……”冯孝提点道。
朱祁钰脸色微寒:“让他跪着,朕让他去作威作福,欺负欺负人算了,不是让他去杀人的!”
“如今是什么情况,他不知道吗?”
“南宫那边再出了乱子,影响朕的大事,朕饶不了他!”
“哼,自作聪明,冻着他,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朱祁钰喝了口参茶,平复怒气,缓缓道:“给他送了吗?”
“送了,昨晚就给送了。”冯孝就知道,皇帝不是真生许感的气,而是敲打他,太得意忘形了。
“恩,把这盏也送给他,暖暖身子,别冻出毛病来。”
朱祁钰也是做做样子,许感在南宫杀人,是瞒不住的,没等都察院弹劾的奏章送来,他就先罚了许感,是在给他脱罪。
冯孝端着参茶出去。
朱祁钰又勾勾手指:“回来,给他再加件棉衣裳,别冻坏了。”
“皇爷,昨晚您已经赐他三件棉衣了。”冯孝好笑地看着皇帝。
朱祁钰轻咳一声,佯怒:“滚吧!”
听了许感处罚了钱皇后,他反而好笑,换做是他,他早就一巴掌抽死那个女人了!
敢找朕理论?
朕三番五次高抬贵手,给你脸了?
他目光一沉,想到钱皇后,自然而然地也想到了汪氏。
汪氏曾经无数次劝谏他,劝他迎回太上皇,宽恕太上皇,不要兄弟相残,善待孙太后……
当初,钱皇后能顺利出宫,去南宫伺候太上皇,汪氏可没少出力啊。
可汪氏,当时可是朕的皇后呀!
为何屡屡帮太上皇呢?
朱祁钰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王复走了进来,跪下行礼。
“平身,赐座。”
朱祁钰神色如常:“王卿,知道朕诏你前来,所谓何事吗?猜猜看!”
“启禀陛下,臣以为陛下是想问张仁孝的案件。”王复说话一板一眼,不会故弄玄虚逗皇帝开心。
朱祁钰并没怪罪,轻轻颔首:“没错。”
“这张仁孝,在午门被杀,可他弟弟张仁礼居然状告于朕,朕是既愤怒,又觉得冤枉!”
“所以想问问王卿,究竟查得怎么样了?”
王复惊异地瞟了眼皇帝,张仁孝真不是皇帝杀的?
“臣将审理经过写成了奏章,请陛下阅览!”
王复显然提前准备。
朱祁钰翻开细看,越看目光越冷:“荒谬!荒谬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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