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居住在皇城根下的百姓,听见了宫里厮杀声,看见了皇宫中的火光通天,下意识想到八年前的那场战争,顿时惶惶不安。
而街道上依旧静悄悄的,没听到马蹄声,也没听到平叛的厮杀声。
仿佛在这一刻,所有朝臣、勋贵、厂卫的眼睛都瞎了、耳朵都聋了,记忆也丢失了。
过了好久好久,才依稀听见马蹄声,宫里的厮杀声渐息,衙门口才出现了人,开始全街戒严,红铺的火丁入宫灭火,恢复了生机,方才那两个多时辰仿佛被偷走了一样。
百姓们家门紧闭,揣测着宫里有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却没人敢乱说什么。
直到天边出现了亮光,宫里才传来消息。
京城内各级官员,慢慢汇聚于午门之前,鱼贯进入皇宫,宫内仍乱糟糟一片,火光未灭,血色弥漫,文官们捂着口鼻,武将则满脸希冀,群臣心思各异,穿过午门。
奉天门上,吊着一个双手捆绑的人。
他哭爹喊娘,身体以诡异的姿势扭动着,在他对面,范广正在调试火炮:“别乱动啊,真打中你老子可不负责啊!”
嘭!
火炮发射。
“啊啊啊!”那个被吊着的人惨叫个不停。
火炮打歪了,只打掉了他一只鞋。
他睁开眼睛,发现胳膊腿还都在,就断了几根脚指头,登时嚎啕大哭:“给我痛快!杀了我,求求你了……”
浑身哆嗦着,热流透过裤子,稀里哗啦落在雪地上。
“陛下说你好炮,便满足你的爱好,你该谢恩才是!”范广冷笑,再次调炮。
“别折磨我了,给我痛快!杀了我……”
嘭!
大炮又响。
曹钦呆了一下,以为这次又打空了,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半条腿没了,膝盖以下血呼啦一片,鲜血混着硝烟滴落在雪地上,连着脚都不见了。
他呆了半晌,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好炮者,恒被轰之。”
范广还拽了两句文,继续调炮,反正陛下命令,怎么玩都成,别玩死就行。
“住手!”
御史王竑跨步上前,沉声喝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将军在奉天门外如此暴杀,传扬出去,污了陛下贤名,将军能负担得起责任?哼,武人残暴,岂可连累天子!”
范广虽得皇帝青睐,却不敢得罪御史,这些都是疯狗。
尤其是王竑,敢在奉天殿打死马顺的疯子,事后皇帝非但没有降罪,还升了他的官,他因此扬名立万,流芳百世。
只能躬着身子说:“是陛下……”
“闭嘴!陛下素有贤名,岂容你等武人污蔑?”
王竑爆喝一声:“把人放下来,传太医治伤,你随我去请罪!”
范广蠕了蠕唇,满心不爽,却不敢不应。
土木堡之后,勋贵式微,文人掌握军权,武人地位越来越低下,他范广又是边将出身,在京营都受排挤,何况在当朝大佬面前,哪敢造次。
他只能跟随在大佬身后,进入奉天殿拜见。
奉天殿一片狼藉,根本没人收拾,门口又停放着一口棺椁。
太监舒良从殿中走出来:“传陛下口谕,群臣不必入殿,立于大殿外即可,朕要在殿外训话!钦此!”
王竑皱眉,不满意皇帝的措辞。而且,何人的棺椁可以停灵于奉天殿门口?皇帝简直是胡闹!
他刚要说话,礼部尚书胡瀅冲他摇头。
王竑悻悻闭嘴,退出殿外。
半刻钟后,钟鼓齐鸣。
奉天殿门下,火把照明,有如白昼。
小宦官搬一把龙椅出来,朱祁钰身着冕袍,坐在龙椅上,众卿跪拜。
他俯视于下,黑压压都是人头。
还真有一个人躺在担架上,是礼部侍郎萨琦,人快不行了。
“可有人没来?”朱祁钰问。
“回皇爷,在京官员俱到,无人缺席,只有数人在治伤,稍后便到。”张永逐一清点过了。
朱祁钰颔首:“请太上皇出来吧。”
“遵旨!”
当朱祁镇和龙椅擦肩而过时,倏地惨笑一声,慢慢走下了台,和大臣一样,站在那里。满脸傻笑,像是疯了。
“诸位,今夜睡得可还安稳?”朱祁钰端坐椅上,平静问话。
他说的每句话,都有太监传递,保证站在后面的官员能听到。
“朕睡得可不安稳啊!”
“诸位府邸皆在皇城根下,只要不是聋子,就一定能听到宫里的厮杀声!”
“只要不是瞎子,就一定能看见宫里火光通天!”
“朕也不兜圈子,就是有叛军造反!攻打皇城!朕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去见太祖、太宗了!”
朱祁钰不给大臣说车轱辘话的时间,面色凌然,陡然厉喝:
“整整两个半时辰!”
“为何无人进宫救驾?”
“顾兴祖,给朕滚出来!”
朱祁钰声音低沉:“朕以你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你是干什么吃的?”
群臣震动,都知道皇帝半夜召集群臣是大发雷霆,却不想矛头直接对准勋贵。
“微臣无能,请容臣解释!”
“宫城失火后,臣便召集兵丁,但兵丁下值各归各家,重新召集起来耗时甚长。”
“而轮值的兵丁多为腹泻,今日饭菜不干净,吃坏了肚子,臣也五脏俱焚,却也无可奈何。”
“请陛下治臣的罪,臣愿领罚。”
顾兴祖是开国名将顾成之孙,袭爵镇远侯。
也是一个二五仔!
还是铁杆的,不知为什么没之间参与兵变。
否则直接砍了多过瘾。
“无用时五城兵马司活蹦乱跳,有用时便上吐下泻?”
“好借口啊!”
“顾兴祖!”
“你当朕是傻子吗?”
“太祖为何设立五城兵马司?是保卫皇城,拱卫中宫!”
“不是让你找借口的!”
“来人,拖出去!”
“凌迟!”
朱祁钰目光闪烁。
原主真是眼瞎了,用的全是二五仔,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是顾兴祖,城门守值的是孙镗,宫门守值是曹吉祥,被篡位真的一点都不冤枉。
顾兴祖脸色惊恐,求饶似的看向勋贵一方。
“陛下且慢,且听老臣一言。”
一个须发尽白,颤颤巍巍拄着拐杖的老人站出来。
朱祁钰自然知道他,成安侯郭晟,是硕果仅存的几个老将。
“陛下,顾侯却有不对,但确实事出有因,如今边关不稳,不如请陛下高抬贵手,让顾侯远赴边关,卫国戍边,以赎其罪。”郭晟说话时嘴角直哆嗦,他年纪太大了,能参与大朝会已是难得。
朱祁钰一言不发,幽幽地看着下面。
“请陛下收回成命!宽恕顾兴祖!”
恭顺侯吴瑾、靖远伯王骥、忻城伯赵荣、建城伯高远、丰城侯李勇、广平侯袁暄、高阳伯李文、抚宁伯朱永等在京勋贵全都站出来,直接跪在了地上。
土木堡之后勋贵势力大损,却不是没有。
但如此团结,却是少见。
“舒良,拖下去!”朱祁钰直接下令。
“请陛下宽宥顾兴祖!”众人齐声道。
如此叛徒不杀掉,朕心何平?
舒良去抓人,李勇却用身体挡住。
跪在地上的张輗瞄了眼高高在上的皇帝,嘴角冷笑,败了又如何,勋贵还是勋贵,太阳照常升起,日子照常过而已,你朱祁钰又能如何?
朱祁钰眸光一阴,看向胡瀅等文官。
他们纷纷垂下头,饶有兴致地继续看戏。
“舒良,朕赐你天子剑,当场杀之!”
朱祁钰还不信邪了。
区区一个顾兴祖,还杀不掉?
“万望陛下息怒!”
勋贵集体高喊,却用身体为顾兴祖挡住。
朱祁钰看明白了,不想让朕坐在这皇位上的,不是顾兴祖、孙镗寥寥数人啊,而是整个勋贵阶层?
呵呵!
朕实在不懂,朕给你们封爵,给你们荣华富贵,更不曾动过你们的利益,你们为什么偏偏和朕过不去呢?为什么?
“朕来杀!”
朱祁钰跨步走下台阶:“范广,到朕身边来!”
他必须防备,万一有垂死挣扎的官员,冒死刺杀他,玩极限一换一,迎立朱祁镇为帝,他可就亏死了。
他刚走下两级台阶,远处传来一声低喝:“陛下岂可如此暴戾?”
却见高谷跟在皇太后和太子身后,声音如雷,愤怒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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