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随着信笺中的内容浮现,孙权严肃的表情中,嘴角下意识的微微咧开,他那碧绿色的眼眸重重的凝起。
口中轻声道:“关羽有此逆子,荆州还有机会!”
因为孙权的这么一句话,吕蒙的神情迅速的紧绷了起来,连忙问道:“主公,不知诸葛子瑜信笺中写了些什么?”
“你看看吧。”孙权将信笺递给了吕蒙。
吕蒙则迅速的展开。
而这个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他吓了一跳,当即惊呼:“私闯病入膏肓的神医私宅,当众欺压良善,掳走神医弟子,关羽的儿子竟能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提到关麟的恶行,吕蒙的脸上满是惊讶与不可置信。
他实在无法想象,磊落如关羽,竟会教出这样一个“逆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倒是孙权,他捋着那一小撮紫色的胡须,淡淡的道:“当初,让关云长下罪己书的也是此子,此子之‘凶名’倒是时有耳闻。”
孙权淡淡的说着…
眼珠子不住的转动,像是在揣摩着什么坏心思。
说起来,正面统兵非他所常,可背后捅刀子的本事,无论是孙权,还是吕蒙,都是谙熟于心。
吕蒙当先提醒道。“诸葛子瑜是要让吴侯以此大做文章。”
孙权轻轻一笑,露出几许阴狠厉辣的表情。“是该将这桩事儿狠狠地推上一把。”
“久闻杏林中人颇为团结。”吕蒙一边捋须,一边沉吟道:“这关四公子欺压的又是杏林中享誉盛名的神医张仲景!是《伤寒杂病论》的编纂者。”
“当年一个华佗之死,便让曹操背上了莫大的骂名,引得民间杏林联手,抵制为曹魏官员诊治,究是如今的曹魏军中,医者甚寡…若然让那关云长也背上如此骂名,那荆州的杏林岂不…”
不等吕蒙把话讲完,孙权笑道:“如果只是这样就太没意思了!”
“罢诊,孤要将此事推波助澜至,让荆州的杏林联合起来,因为那关麟而齐齐罢诊!”
“到时候,所有荆州百姓无处问医,他们的怒火,他们的愤怒,就会悉数撒在关羽的身上,关羽的威望也会一夕间坠入谷底,如此这般…民心沸腾、民怨四起,荆南四郡,孤与东吴就还有希望!”
孙权的话愈发的厉辣阴狠。
吕蒙上前一步,连忙拱手:“主公高见!”
呼…
却听得此时,孙权一声长吁,他感叹道:“一个张仲景,能使得关羽的威望尽毁,此事于我东吴大有裨益,唯独苦了子敬…”
是啊!
因为关麟的阻挠,因为张仲景的卧床不起,请张仲景赴江东救治鲁肃的事儿不得不再度搁浅。
这让孙权那颗“厉辣阴狠”的心刹那间软了下来。
“子敬的病如何了?”
孙权问道。
吕蒙如实讲,“医者说,大都督的身子便是比七十岁的老者还要虚弱,怕是…怕是至多也就这两年了。”
“庸医,一群庸医!”孙权愤怒的咆哮,“张贴告示,悬赏十万金,普天之下,只要有人能救子敬者,这十万金悉数归他,孤只要…孤只要子敬活着!”
这一刻,孙权那碧绿色的眼瞳中,竟挥洒出了几许晶莹的泪珠。
他从没有如此这般的依赖一个人。
在他的眼中,所有的江东文武,都是制衡与被制衡的,都是他棋盘上的一枚枚棋子罢了。
这些棋子,谁更听话,就让他的权利大一些,比如陆逊,比如吕蒙。
谁不听话,哪怕谋略如周瑜,勇武如太史慈,也断不能让他活着走出东吴。
但…
所有这些棋子中,唯有鲁肃是个例外。
——亦君亦臣;
亦师亦友;
亦兄亦弟!
——孙权不能没有鲁肃。
“主公息怒,末将这就去办…”吕蒙领命,当即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孙权突的又发出一道声音,他像是瞬间就从“痛惜鲁肃”的心情中走出,他淡淡的问:“陆伯言那边?交州开打了么?”
这…
吕蒙顿了一下,旋即回道,“伯言将军已经向交州用兵,他手上的那支山越军战无不胜,首战大捷…交州士變完全不是对手,料得攻陷交州,不过是时间问题。”
“好…”孙权总算是露出了几许清朗的笑容,他沉吟道,“子敬说过,如今的东吴太缺乏一场胜利了,你告诉伯言,让他迅速的拿下交州,待得他将那士變的人头送来时,孤封他做大都督!”
此言一出,一旁的吕蒙心头“咯噔”一响。
——『主公要封伯言为大都督么?』
他的眼睛悄悄的眯起,心中虽有不服,可外表上却是不漏声色。
吕蒙擅攻心之术,而擅攻心之术者,往往也是藏心术的大家。
——东吴阵营,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团结。
…
…
交州,交趾郡。
这里的主宰者,交州七郡督士變正在看战报,越看越是愤怒,到得最后,他狠狠地将战报拍在桌案上,骂道。
“看你们做的这好事,军械没了,二十五万金打了水漂,这也就罢了!”
“偏生在那关山石洞中与陆家的人厮杀,杀了那么多陆家人,两败俱伤,惹得咱们与那吴郡四大家族之一的陆家结怨,现在好了,那陆逊打过来了…伱们说怎么办?怎么办?”
说起来,士變一把年纪的人了,看起来身子骨硬朗的很,一番话吟出,声如洪钟。
他那满头的白发,垂下的白须因为太过激动而无风律动,显示出了一个老者特有的威仪。
“是吴郡陆家人抢我们的军械,故而…我们才大打出手的!”士變的儿子士祗抱怨道…“他们死了也活该!”
“你…”眼看着士變就要声讨这个儿子。
士變的弟弟士连忙道:“的确不怪他们,侄儿们的本意是购得一批军械,那东吴孙权的胃口日趋大了起来,交州也当自保?侄儿们做的没错!”
“唉…”士變将手中的战报甩出,恨恨的道:“现在怎么办?这陆逊已经打上门来了,三天就破了两座城,这样下去,要不了两个月,交州就完了…怎么办?你们说怎么办?”
的确…
诚如士變的性格,不喜争斗。
故而,天下大争之势,士變就守着一亩三分地的交州,不时派出些使者去抱抱大腿。
谁的腿粗,谁的疆域靠近他们,士變就抱谁。
表达的意思则是再明白不过。
——要钱可以,给…要多少我们都给!
——只要别打我就行!
也正因为如此,交州兵太过安逸了。
战斗力哪里能跟陆逊手下的那支山越兵对垒呢?
这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
故而,三天破两城,一点都不奇怪。
“兄长…”士解释道:“这次兄长又是上书给那吴侯孙权,又是提出赔钱,可那吴侯置若罔闻,任凭这陆家军南下,难道…兄长还看不出来么?”
“这是孙权觊觎我们交州啊,关山石洞不过是个引子,是个借口,他孙权北边不敢打,西边又打不出去,能做的也唯有征讨交州,就算没有那批军械,没有那个借口,孙权早晚还是会编出借口,南下出征…这一劫,咱们是躲不过去的。”
士说的是大实话。
而这却让士變的心情,蒙上了更重的阴霾。
说到底,这位后世‘越国’信奉的活神仙,终其一生…压根就没想过打仗。
他就想踏踏实实的过一辈子,健康长寿就好,高兴悠哉就好…
可现在,莫名的卷入了与东吴的战争,这让他一连几日都如坐针毡。
“唉…”随着一声叹息,士變无奈的道:“别的也没必要解释了,你就说如何应对吧?”
他的另外一个弟弟士武是个急性子,“打就行了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让他们知道咱们交州人也不是吃素的。”
“没有那么简单…”士變摇摇头,“若真能打过,也没必要向那孙权称臣,成为其附庸,年年进贡大量的财货、贡品…可…可最终却,却还是喂不饱这个东吴碧眼儿啊!”
“打又不能打?那怎么办?总不能投降了吧?”士武那暴脾气已经蹿上来了。
士连忙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卖关子,快说!”
士變有些急不可耐。
士顿了一下,缓缓道:“其实,东吴的兵马战斗力也就那样,与曹军比,与荆州兵比都差远了,咱们之所以打不过,不是因为将士无能,而是因为军械不强!倘若,有那批偏厢车、连弩在,莫说是陆家军,就是东吴倾全国之力,我等也不惧!”
从士的话中,士變听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即刻向那江陵城的傅士仁处,大量采买军械?用这批军械御敌?”
诚如士變所言…
傅士仁与糜芳此前均是做军火生意的,没错,就是将荆州军械库中的军械悄悄的取出,贩卖给各路诸侯,而士變是他们的大客户。
后来,糜芳渐渐生意多了,再加上担心贩卖军火这事儿让家兄糜竺知道,他就慢慢退出了,只参与很少部分。
倒是傅士仁,这些年,没少倒卖军火。
用傅士仁的话讲。
那就是——“从涿郡时我就跟着刘皇叔,我自诩乃是‘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外的第四兄弟了。倒卖点军火,赚个小钱怎么了?”
这话,就像是刘皇叔的经典名言——“我打了一辈子的仗,就不能享受享受?”
有问题么?没有问题!
当然…
因为傅士仁那元老中的元老身份,他倒卖军火的事儿,哪怕是有知道的,也不敢讲出去。
一来二去,这些年,他的军火买卖倒是做的风生水起。
相安无事。
如今提到了傅士仁,士武一脸的不屑,“傅士仁那边不过是荆州兵淘汰下来的一些军械,若有用,早就拦住那陆逊了,如何还能造成如今的被动,依我看…寻他采买军械,能解决一些问题,却也只是皮毛,影响不了大局!”
士武是士家中负责统军的,自然…他对军械也更有懂一些。
事实上,傅士仁纵是倒卖军械,也断不敢将最新的军械给贩卖出去,这样太明显,如果被关羽发现,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也正是因此,士家能买到的也不过是荆州淘汰下来的军械。
战斗力虽有加成,但是不多。
倒是士连忙摆手,“我说的不是傅士仁?”
“那是?”士變连忙问道。
士捋了把胡须,淡淡的吟出了一个名字。
“——黄老邪!”
士變惊问:“是那批连弩、偏厢车、木牛流马?可这些不是被那长沙太守廖立给收走了么?”
士不慌不忙:“我的意思是,倘若我们能联络到那黄老邪呢?如此…岂不是只要有钱,就能够再度采买。”
这…
此言一出,所有人一怔。
的确,交州缺的从来就不是钱。
是军械!
如果…能再采购到这批军械,特别是那连弩的话。
一时间,包括士變在内,所有人都不由的遐想连篇,用这连弩…对抗陆逊的兵马,或许…真的会有转机。
此刻,士的话更添得几许笃定与一丝不苟。
——“我可以十分肯定的告诉你们,如今那‘黄老邪’正在长沙!”
——“且我已经派人,想方设法与他接洽!”
…
…
长沙郡,一方官署。
廖化今日注定心神不宁,他本还在想,寄给关二爷的那封信,收到了没有?
是否做出了应对?
敌军究竟是否有夜袭?
那两百余艘战船到底保住了没有?
江夏那边的战报何时才能再度传回?
还不等把这些事儿想清楚、想明白…廖化就一连接到了许多条噩耗。
第一个是,张仲景的事儿…
关四公子的做法已然引起了民愤,再加上那张仲景的义女十五年来首次于长沙敲响登闻鼓,坊间议论之声甚嚣尘上,让他廖化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乃至于,隐隐已经听闻,荆州杏林中人已经有人在暗中集结,势要为张仲景鸣不平。
他们纷纷赶至江陵,要去关家府邸,向关羽讨回公道。
甚至…
隐隐杏林之中,出现了“罢诊”的声音,以此来要挟关公,要关羽严惩关四公子!
而…一旦“罢诊”,那这事儿就闹大了。
所有无法医治的病患,大量的百姓,怒气…均会被点燃,会齐刷刷的向关公宣泄,这对关公的名望,无疑…将是巨大的损失。
一旦民怨四起,民心不稳…
这无疑,将造成荆州巨大的隐患。
呼…
廖化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长吁短叹,他发现他跟着关麟来这长沙一趟,他已经瘦了,他的心太累了。
他甚至不敢将这件事与那两百余艘战船被焚毁联系在一起。
最坏的结果,那就是——祸不单行!
这是双重打击啊!
作为关羽的主薄,廖化太清楚,这会给关公,给关家军,给整个荆州带来多大的麻烦!
第二件事,则是…关四公子丝毫没有要放张仲景弟子的趋势,甚至有传言,动了大刑,两个年轻人的手指都被废掉了。
甚至今早更有传闻。
有一个年轻的读书人以“孔孟之道”、以“邹忌讽齐王纳谏”去规劝关四公子,欲使他悬崖勒马,亡羊补牢。
可结果,却是关四公子大怒之下,将这年轻人扔入枯井中,整整一夜!
便是第二天正午了,还没有将其放出来。
这个消息在坊间传得更夸张。
甚至有的说,关麟不仅将这年轻人扔入枯井,还将他的衣服扒了,逼着他学狗叫。
这已经不是无法无天,这就快要天怒人怨了。
当然…
三人成虎…究竟是谣言还是真的,廖化也不会知道。
廖化本也想去劝关四公子。
可想到那读书人的下场,他觉得…哪怕是他去了,也不会太好过。
他一个区区主薄?
关四公子凭什么听他的?
而第三件事,则是那张仲景的义女登门拜见,这次没有敲响登闻鼓,只是跪在官署外,只盼求见他廖化。
廖化无奈…只得唤她进来。
而貂蝉进来的第一句话便是。
——“敲响登闻鼓,乃小女子急怒之下做出的糊涂之举,昨夜辗转反侧,小女子追悔莫及…求官老爷引小女子见那关四公子一面,只一面…”
这番话,让廖化一阵唏嘘。
现在再说什么敲响登闻鼓,晚了…已经晚了。
如今外面的风声愈演愈烈,杏林中人同仇敌忾,关麟“逆子”、“恶少”的身份甚嚣尘上。
这已经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能够扭转乾坤的了。
至于…要见关麟。
廖化“唉”的一声叹出口气,“我会帮你问问,至于…四公子见不见你,那就…”
不等廖化把话讲完,貂蝉“啪嗒”一声跪倒。
“——小女子多谢官老爷。”
廖化无奈走出官署,询问身旁的甲士,“四公子在哪?”
——“在西牢狱…听说今日要亲自审问张仲景的那两个弟子。”
伴随着甲士的回话。
廖化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低着头,心情无比沉重的往那西牢狱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
廖化步入西牢狱,因为是关羽的主簿,且昨日还与四公子见过面,许多部曲认出了廖化,倒也未敢阻拦。
走过牢房阴森的甬道,前面灯火通明。
俨然,那便是关四公子所谓“亲自审问”的公堂。
廖化不敢打扰,生怕万一惹怒了这位关四公子,会引得他做出“更残暴”的举动!
他就守在这所谓的“刑房”之外,默默的关注着这边发生的一切。
似乎…
两个“犯人”还没有带到。
却听得,关麟当先朝着张飞说。“三叔?你没唬我吧?三天他们就背完了?”
亮光下,张飞重重的点头,“俺唬你作甚?俺已经考过他们,全都能背出来,俺都没想到,三天…他们真的全背出来了!”
——『背?』
廖化听得真切,他心里嘀咕着。
——『传言中,不是动了大刑么?背是怎么回事?』
是啊,所谓大刑是重枷,是皮鞭,是烙铁…无论如何,也不该有“背”这一项吧?这算什么刑罚?
此时,关麟身旁的张星彩,像是替她爹张飞说话,“云旗弟若不信我爹,是真是假,考考他们不就知道了么?”
“就是,就是…”张飞也附和着,“还是俺闺女聪明。”
说话间,张仲景的二弟子杜度、三弟子韦汛已经被领了上来。
关麟则是开门见山。
——“听说你们把这些书都背下来了?”
“是!”韦汛迫不及待要出去,连忙回道:“《唐本草》、《千金方》、《针灸甲乙经》、《肘后备急方》、《刘涓子鬼遗方》、《本草纲目》…只要是关四公子写的,我与师兄统统…统统背下来了。”
与韦汛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杜度像是有心事,他只是轻轻的点了下头,以此示意,他们的确背下来了。
“成…”关麟虽然惊讶,但并不意外。
人嘛,往往逼到绝境时,总是会激发出无法想象的潜能。
当然…
关麟与韦汛的对话,使得甬道处的廖化一头雾水,他听懂了一些,似乎是关麟让他们背了很多东西。
而以此…作为“刑罚”?
那么…问题来了?让人背书?也算是惩罚么?
不等廖化想清楚。
只见关麟眼珠子一定,“那本公子就考考你们。”
“关四公子随便问。”韦汛显得颇有自信。
关麟则眯着眼,缓缓走到他们的面前,脚步一定,语气突然加重,且一丝不苟。
——“背了这么多《医书》,那救你们师傅张仲景的方法,究竟找到了没有?”
关麟这一句话,问的凌厉异常。
甬道处的廖化整个人懵了…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廖化发现,他已经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整个人都在发懵。
而随着关麟的询问,二弟子杜度那冷不丁的一个回答,却是让廖化的发懵又来的更猛烈了许多。
——“在下斗胆问关四公子,公子将我们兄弟掳于此牢狱,不是为了泄愤,而是为了救家师的病症吧?”
说话间,杜度“啪嗒”一下就跪了。
韦汛也跪了…他们无比虔诚、渴盼、望眼欲穿的看向关麟。
而随着此言一出。
随着他俩这么一跪。
廖化的感觉他的脑袋就要爆炸了。
瞬间,炸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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