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在颤抖。
人言,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他关羽五十多岁的人,骤然被揭开陈年往事,揭开那段伤痛、悲怆,还有些可惜的记忆,这让他心中颤动不已,怒火已经悄悄的引燃。
他恨不得即刻就推门而入,然后用家法狠狠的招呼在这个“逆子”的身上。
可…又不能。
因为身后还跟着关平、跟着周仓、跟着一干心腹侍卫,打这个逆子容易,可那样就显得他太不磊落了。
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父亲…”关平看出关羽脸色的不对,他也三十五岁年纪了,这种成年人的悲痛,这种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悲怆,他能理解。
可…四弟口中,这杜氏被曹操捷足先登,这事儿咋听着这么…这么…悲惨呢?
——深深的墨绿色的悲惨!
果然,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关平作势要推门而入…
关羽却伸出手,示意关平不要“打草惊蛇”。
已经到这份儿上,关羽索性就继续听,听听这个逆子,还会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
屋内关麟的声音再度传出。
“五弟,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如此,咱爹亦是如此…不过,你与咱爹不同的地方,是咱爹大彻大悟了,特别是对女人的大彻大悟,所谓‘心中无女人,拔刀自然神,剑谱第一页,忘却心上人。’”
“你以为当初咱爹过五关斩六将是为了啥?你以为咱爹刀法突飞猛进是因为啥?不就是因为曹操把他动情的女人给霸占了么?不仅霸占了,还将这杜氏的儿子秦朗收为养子,然后又诞下了曹林、曹衮两个崽儿!”
“你说曹营里这一大家子在咱爹面前晃荡,咱爹能忍么?这还能待在曹营么?这要不过五关斩六将,头上的帽子岂不是更鲜艳了?事关脸面,咱爹又要脸!”
关麟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一派胡言!”
门外的关羽强忍着怒气,心头喃道。
关平与周仓则是下意识的凝起了眉头…
这一刻,他们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当然,更多的是为关麟的担忧!
接下来,怕不是家法这么简单了吧?
倒是屋内的关索连连摇头,“这不对呀,坊间传的…咱爹过五关斩六将,那是义薄云天,是挂印封金,为的是千里寻伯父,是孙乾从北方袁营里带信过来…要咱爹渡过黄河啊!怎么到四哥这变成因为一个女人了!”
“唉!”关麟一摆手,感慨道:“就按你说的,咱爹不是为了女人,可你看看咱爹过五关斩六将时走的道路,东岭关、洛阳城、汜水关、荥阳…这些是往北的么?咱叔父在官渡战场,在黄河以北,是东北方,可咱爹走的是西北方,这不是南辕北辙么?”
“坊间还把咱爹‘千里走单骑’传得神乎其神呢!实际上呢?咱爹就是个路痴,路都不知道,瞎七八走…明明小几百里的路程,愣是走到千里…还美其名曰‘千里走单骑’,也就是能糊弄下无知的百姓,明眼人看来,还是那句话——脸都不要了!”
说到这儿…
门外的关羽骤然的捂住胸口。
他感觉心在滴血,他就是再磊落、再光明,这一刻也…也有点儿扛不住了。
他心态进一步的崩溃了。
自打他离开曹营后,坊间各种传言尘嚣纸上,大多是赞誉的,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什么“挂印封金”,什么“千里走单骑”,什么“过五关斩六将”…
似乎,这一切,都将他离开曹营的行为盖棺定论为“忠肝义胆”、“义薄云天”…
事实上,这些传言多半是准确的,但…这其中的确有这么一个巨大的漏洞。
——那就是路线。
他关羽的确是个路痴,东岭关、洛阳城、汜水关、荥阳…不可否认,这四关是越走越远,是南辕北辙。
而直到荥阳,关羽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又转道滑州的黄河渡口。
到了黄河渡口才发现,大哥刘备跑去汝南了,结果又、又、又、又兜了一个大圈子赶往汝南,几百里的路程,愣是让他走了千里,直线的距离,让他画了一个圆!
终究是吃了没文化、没规划的亏!
当然,这些漏洞、黑点…几十年来,从未有人提及,可…这关麟!
揭亲爹的短,他是一点儿不留情面哪!
这是活脱脱的——逆子啊!
“将军…”
周仓也意识到关羽的表情有些不对了…打算提醒将军进屋。
让四公子再这么口无遮拦的说下去,还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让!他!说!”
尽管声音低微,可关羽一字一顿,反正已经这么多人听到了,索性,他今儿个倒要听听这逆子还要道出他多少“黑料”!
所谓——万里长征,黑料不打烊!
“四哥…”
就在这时,关索的声音再度扬起,“怎么四哥关注的地方总是与别人不同?过五关斩六将,别人看到的都是咱爹的神武无双,义薄云天,可到你这儿,咱爹就成了路痴…就成了剑谱第一页,忘却心上人…就是不算咱爹的过五关斩六将,那他也是斩颜良、诛文丑,不至于这么不堪吧?”
“嗐…”
听过关索的话,关麟像是泄气的皮球,长长的叹出口气,“五弟,你竟然提及斩颜良、诛文丑…这个,哎呀…说来就话长了。”
“这其中也有故事?”关索瞪大了眼睛。
他有一种感觉,好像他俩不是一个爹一样…
他关索的爹是光明的,是英武的,可关麟的爹是黑暗的,是充满瑕疵的!
“咳咳…”此刻的关麟轻咳一声,“五弟当真要听。”
“听啊!”
“为兄先提醒你这里面的水很深…”
“有多深?”
“黄河那么深!”关麟顿了一下。
其实一些事儿他不该讲给五弟关索听的,这有损老爹的光辉形象,可不说吧,气氛烘托到这儿了。
那就说吧…
“当年,官渡之战前,袁绍派颜良与玄德伯父进攻延津,伯父其实已经听说咱爹在曹营了,特地嘱咐颜良,让他留意咱爹,还说咱爹面如红枣,须长二尺…结果…战场之上,咱爹骑着赤兔马,挥舞着一把大刀就砍过来了,从阵前直接砍到颜良所在的华盖伞下。”
“坊间总说,颜良没有防备…咱爹赤兔马又快,颜良刚刚提起刀,跨上马就被咱爹一刀劈了,可事实上…”
关麟故意卖了个关子…
这下可把关索的好奇心给调动起来了。
不止是关麟,就是门外的关平、周仓…还有那些侍卫,甚至包括关羽自己,好奇心也都起来了。
关羽琢磨着,不就是一个“插标卖首”的颜良么?
他咋不知道,这里面的水还深起来了?
“四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关索催促道。
关麟顿了一下,方才张口,“事实上,咱爹的赤兔马虽然快,但不至于从阵前杀到华盖伞下,颜良都没反应过来…打仗就不是过家家,颜良的兵也不是摆设…”
“所以嘛,颜良被咱爹一刀枭去首级的真相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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