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这个弟弟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他嫉妒对方拥有林重寒的五年,也恨他不珍惜对方的五年;另一方面,他们也确实是嫡亲的兄弟。
“余青的身世,我已经飞鸽传书去江南,找人查清楚,”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顾昭身前投下一片阴影,“救你的那个姑娘,也不叫余青。”
他继续说:“那姑娘虽然是渔家女,却是家中独女,她被余青害死后,家中父母一夜白头,但余青背后势力深不可测,他们不过一介百姓,又怎么能找得到凶手?”
“顾昭,我虽然没见过余青,但她既然是一个渔家女,又怎么会有这等相貌和见识,能够笼络住你——更别提后面,她敢混淆侯府血脉一事。”
顾青璋说完停顿片刻,接着道:“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希望你以后能明辨是非,不要再被人牵着鼻子走。”
顾昭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脑内嗡嗡一片,许多纷繁复杂的画面涌出,让他直到顾青璋离开,都还定在原地、回不过神。
*
从除夕开始,林重寒没能再见到顾青璋一面, 只有初一那天,他悄悄派人送来一封红包。她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了一枚铜钱。
林重寒拿起铜钱,在和煦的阳光下仔细端详,又握在手里摩挲片刻,才抿唇一笑。
春日在旁边假装酸溜溜地说:“都多大岁数,还送小姐压岁钱,可真是一往情深……”她是没脸没皮逗她玩的,林重寒不理她。
尽管他们之间仍着一道难以越过的界限,但此刻,她仍然会为这细枝末节惊喜。
主仆二人午后闲在室内无事可做,如果年节再不偷懒,那可说不过去。春日坐在脚踏上数银子,她是贴身大丫鬟,月例没得说。
“……应该有十两。”她掂掂银子。
林重寒靠在软枕上,桌上摆着那枚压岁钱,她拿着书打发时间,看春日数得起劲,懒洋洋地问:“给自己攒嫁妆呢?”
“姑娘!”方才没脸没皮的丫鬟,现在又红上脸,嗔怪地看她一眼。
“可别埋怨我多管闲事,”林重寒伸出玉手虚点她,“你也到岁数,我再强留你,岂不是要你怨我?”
“我妆台上有对金镯子,用来填嫁妆最合适不过。你拿走去,当我的年礼。”
春日又羞又恼又感动,红着眼趴在榻上,闷声说自己永不出嫁。
这就是气话了。
*
正月过的快得很,想必是玩乐、偷懒的时间总是走得快些。街上的小贩们,就算再不情愿,还是要支起摊子,开始筹备上元节。
数着日子,上元节即将到来,路边已经能看到各式各样的灯笼。
今年是兔年,林重寒坐轿子去买道京城最近很火的点心,她掀起轿帘,能看到许多花样新奇的兔子摆件。
轿子转了弯,周围逐渐变得安静,林重寒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恍然意识到,自己走的这条路经过顾府。
她准备放下帘子时,眼尖地发现顾府角门口有一个衣着装扮都和普通农妇无异的老人正在双手合十,神态谦卑地跟门房说话。
最近适逢佳节,林重寒放下帘子猜测,应该是顾府乡下的亲戚来打秋风。只是……这亲戚,她怎么从未见过?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过顾府门前的大街,一路来到目的地。
林重寒顺利拿到点心,又赶紧回到马车上。今日是十五,皇帝会宴请受宠信的臣子和宗室入宫欢聚,林家也在其中。
林重寒听说太后最近胃口不佳,所以特地买些民间点心,去哄她开心。
*
皇帝的上元节宴会自然非同凡响,无数低着头的宫婢小心翼翼地在席间穿梭,明明人不少,却鲜少听见走动的声音,如果伸耳,恐怕也只能听到走动时细微的衣物摩挲声。
但宴会中央却一派热闹,舞妓媚骨天成,腰肢轻盈可作掌上舞,这样一舞倾人城的尤物,足以让人一饱眼福。
乐府坐在地上演奏乐曲,在他们身后摆着一道屏风,将前朝、后宫,男人、女人隔绝开,只是却隔不开争斗。
林重寒献上点心,结果却误打误撞入了太后的眼,太后心喜,特地让搬人了凳子,让她坐在自己旁边。
“还是咱们郡主有心,郡主一来,太后就开心。”说话的女人正值而立之年,她面容端肃,眉间是深深的川字纹,这样的女人说起奉承话来,也是一等一的滑稽。
林重寒只得硬着头皮微笑:“多谢贤妃娘娘。”
一个“贤”字,就足以见得这位娘娘的地位。
贤妃被太后钦点为四妃之首,只是后宫有皇后坐镇,贤妃性格扭曲古怪,树敌也不少,坐着的其他几位娘娘,肯定不允她一人在太后面前露脸。
林重寒眼看着宫斗纷争又起,连忙说要出去醒酒,安静、不为人察觉地悄悄退出这场毫无硝烟的战争。
夜有些深了,但皇宫处处有守卫值班,她倒不需要担心安全。
林重寒欣赏着沿途景色,不知觉走得有些远,直到脚上吱呀一声,她才恍然发现自己来到了宫中最大的梁湖。
梁湖占地广,上面搭着几座相连的木桥,既算桥又算走廊,连通着不远处,有一座亭子。
听说皇后平时最爱来此处游玩,所以皇帝还特地,令宫女们晚上时在桥上点上蜡烛,好供皇后夜间赏景。
林重寒小心翼翼地走上木桥,她每走一段路,就能在栏杆上发现一盏亮着的宫灯,林重寒新奇地沿着木桥一路行走,慢慢地来到湖中的亭内。
“濡沫亭。”
林重寒小声念出口,乐得一笑。
“你笑什么?”
“我笑皇帝哥哥……”她忽然意识到有人在说话,抬头一看,发现顾青璋正站在她面前,低着头看她。
林重寒下意识往周围看看,发现没有别人,她才放松下来。
“没人,我让下人看着,”顾青璋主动往后退两步,“进来聊聊?”
林重寒放心他的为人,所以也大大方方地进了亭子,二人一起缓慢踱步,最终在一处栏杆停下。
“我想重新收复南境。”
顾青璋开头就炸到林重寒,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我今晚想吃鱼”,然后在对方不可思议的眼神中,继续开口——
“一是我有血仇未报,二是我要娶你,肯定需要极大的军功。”
“而眼下,只有收复南境一条路能走。”
顾青璋说的不错。
世间文人笔即是刀剑,能逼得他们无路可走。但这些都不过只是儿女情长,远远比不过家国大义。
如果顾青璋成功重新收复旧山河,届时他不管娶谁,有的是人给他开脱。
只是这条路实在太难,大梁数代君主都没能成功,他又如何做得到?
就在这时,他咳嗽一声,说:“我想收复南境,只是我想而已,并不是为了你才收复——我的意思是,你别有太大压力。”
林重寒下意识答:“……我不会。”
说完,她像是第一次认识顾青璋一样,匪夷所思地上下打量他一眼。以前他们在一起,最多就是争论哪个打的猎物最多,何时谈到过这些事?
——说就说了,还说的这么有规划、有实施的可能性!
那天神情麻木暴戾的齐四,再次出现在林重寒脑海,她真切地意识到,这五年的时光,确实改变顾青璋不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