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意愈发高涨。
然比暖意上涨更快的则是王大营内外的士气。
许奕腰悬利刃,身姿笔直地立身于官道之上。
古井不波的目光缓缓四顾。
入目所及。
皆是一张张涨红的脸庞。
耳边更是持续不断地回荡着震耳欲聋般的喝彩欢呼之声。
燕人尚武,军中更甚。
无人理会那趴伏于许奕身旁,遍体崭新伤痕的魁梧尸身。
更无人理会那恨不得将头颅埋入泥土之中的一众贼人。
这一刻。
万千目光皆汇聚许奕一身。
这一刻。
压抑了数个时辰之久的沉闷终得释放。
而这。
恰恰正是许奕不惜亲自下场手刃贼人的根本目的所在。
即,以自身实际行动,向王大营所有士卒传递一个信号。
那便是:‘王,始终与你们同在!’
此处虽无声,但却胜过世间万千言语。
一刻钟后。
震耳欲聋般的欢呼喝彩声渐渐消散于天地之间。
但那数以万计的火热目光却始终未有丝毫消减。
许奕于万千火热目光的注视下缓缓跨过身前尸身。
一步一褐红脚印地朝着辛思玄、屈宝田等将领行去。
“此贼尸身悬于沮阳东门。”
“余者,皆交由你二人处理。”
“但须切记。”
“四卒未入土前,莫要令贼人归西。”
许奕望向辛思玄、屈宝田二人沉声吩咐道。
“末将遵令!”
辛思玄、屈宝田二人闻言快速出列半步,随即郑重抱拳行礼道。
“此外,于军机楼旁起一大殿。”
“殿门悬一金匾,上书英魂殿三字。”
“殿旁另起一丈许高碑,碑名忠义。”
“于高碑左上角处,铭刻四卒之名。”
“所需之材,自有商队会于入夜之前运抵。”
“所需工匠,明日辰时前便会抵达此地。”
“此殿、此碑,凡王大营士卒皆须尽一份力。”
“力争五日之内,殿起碑落,好令四卒魂归。”
许奕自袖摆中取出数张宣纸,随即满脸郑重之色地将其递向辛思玄。
“这......这......”
辛思玄双目通红地望着许奕递来的宣纸,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犹豫数息后,辛思玄最终还是接过了许奕递来宣纸。
“王......王爷。”
“英......英魂殿可否......可否换一地方兴建。”
“那......那军机......军机楼毕竟......毕竟是......毕竟是您在王大营的居所啊。”
辛思玄微微侧首双目通红地死死握着手中宣纸,声音微带哽咽道。
“孤意已决。”
“此事无须再议。”
许奕态度坚决地微微摇头道。
话音落罢。
许奕轻拍了拍辛思玄手臂,随即转身径直地朝着三辕青篷马车行去。
“末将恭送王爷大驾!”
辛思玄眼角微湿地望着许奕远行的背影。
随即面朝许奕背影,单膝下跪抱拳行礼道。
“末将恭送王爷大驾!”
“吾等恭送王爷大驾。”
三辕青篷马车于道道震耳欲聋的恭送声中渐渐远去。
最终彻底消失于官道之上。
王大营前。
三辕青篷马车消失足足半刻钟后。
辛思玄等将领方才缓缓起身。
“王爷有令!”
辛思玄高举手中宣纸,转身面向身后一众将领、士卒。
“吾等听令!”
闻听王令,王大营内外方自地上起身的一众将士无不腰背微弯,面朝辛思玄手中宣纸抱拳行礼道。
“即日于军机楼旁起一大殿!”
“殿前另起一丈许高碑!”
“此殿名为英魂!”
“此碑名为忠义!”
“此殿、此碑,凡王大营将士!皆须行力所能及之事情。”
“以此力争五日之内!殿起碑落!四卒魂归!”
辛思玄高举手中宣纸,一字一句宣读王令道。
与此同时,各军阵领头之人自发地将王令层层传递。
“吾等谨遵王令!”
辛思玄话音方落,其身前一众将领无不沉声回应道。
“吾等谨遵王令!”
“吾等谨遵王令!”
“吾等谨遵王令!”
遵令声如风吹麦浪般层层递进。
最终再度汇聚成可直震云霄般的惊天之声。
辛思玄高举手中宣纸,双眼通红且湿润地望向身前那一张张涨红的脸庞,那一双双泛红的双眼。
脑海中忽浮现出许奕那满是坚毅的脸庞。
‘王守英魂,王守英魂!’
‘遇此明主,何惧战死!’
辛思玄面带开怀笑意,但却眼含热泪地低声喃喃道。
......
......
未时过半。
雁门郡平城。
一辆豪华马车在十余名仆从的拱卫下。
于平城繁华街道上一路狂奔。
豪华马车所过之处。
尽是一片狼藉,哀嚎痛哭声更是不绝于耳。
然。
豪华马车却并未因此有丝毫减速之意。
沿途之中。
一年轻书生观此恶行,义愤填膺地欲上前拦下马车。
好与其主唇枪舌战一番,行那为民讨公之举。
然其方一动身,尚未来得及开口之际。
其身旁同窗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捂嘴按倒于地。
“其主为代王世子!”
短短七字之言,竟如一汪冰水般,瞬间浇灭了年轻书生心中不平怒火。
使其如一活死人般呆躺于原地。
两刻钟后。
豪华马车一路横冲直撞终抵代王府前。
“世子,到府前了。”
车夫停稳马车,随即快步行至车厢处拱手行礼道。
“令侍棋前来见吾。”
十余息后。
密闭的车厢内忽然传出一道极其沙哑的声音。
车夫闻言愣了一瞬,随即再度拱手行礼道:“是。”
两刻钟后。
一身段有致,身着锦衣,但却头插侍女簪的貌美女子碎步连连地行至豪华马车旁。
“世子。”
貌美女子行至豪华马车旁,轻声躬身行礼道。
“进来。”
密闭的车厢内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再度响起。
貌美女子闻言愣了一瞬,随即面带疑惑地望向身旁车夫。
“世子自昨夜离开燕王府后,便再未走出过车厢。”
车夫悄悄行至貌美女子一步外,低声回答道。
若是细听,便不难发现车夫声音中满是恭敬与讨好之意。
其与侍棋虽同为代王府仆从。
但仆从与仆从之间,亦是尊卑有序。
侍棋闻言微微点头,随即踏着一名仆从的背缓缓登上了车厢。
“啊!”
“别动!再动休怪刀剑无眼。”
侍棋方一钻进车厢便被一股巨力拉向一旁。
方一惊恐大叫。
一柄冰凉匕首便直接架于其细嫩脖颈之上。
“世......世子?”
侍棋强忍着车厢内异常难闻的恶臭味,小心翼翼地轻声唤道。
“褪下衣衫。”
身后手持匕首之人未做任何回应,直接了当地开口下令道。
“快些!”
见侍棋久无动静,身后之人不由得厉声催促道。
与此同时,架于侍棋细嫩脖颈之上的匕首稍稍偏移些许。
瞬间于那细嫩脖颈之上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侍棋吃痛之下再也顾不得矜持。
双手哆哆嗦嗦地解下腰间锦带。
随即身子微微一抖,瞬间露出细嫩香.肩。
“穿上吧。”
不待侍棋彻底退下衣衫,身后沙哑之声再度响起。
直至看清侍棋后背处的一颗不起眼的黑痣后。
许璟祈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下去吧。”
许璟祈收回架在侍棋脖颈上的匕首,随即开口吩咐道。
“是。”
侍棋闻言如蒙大赦般快速冲出车厢。
自始至终。
其除闻到浓浓恶臭外,于车厢内再无其他发现。
车厢外。
侍棋方一走出车厢,瞬间吸引了大半目光。
不待众人询问。
紧闭的车帘再度被人自内挑起。
“速速求见父王。”
满头凌乱发丝,面带深深疲倦之色的许璟祈自车厢内钻了出来,随即快速吩咐道。
话音落罢。
不待他人搀扶。
许璟祈快速跳出车厢,随即大踏步地朝着王府外门行去。
待彻底走进代王府外门后。
许璟祈始终紧绷的内心,方才渐渐舒缓开来。
两刻钟后。
“儿臣祈求见父王。”
匆匆收拢乱发的许璟祈轻轻叩响了代王府承运殿偏殿书房之门。
“进。”
一道极具威严的声音自偏殿书房内传出。
“是。”
许璟祈答应一声,随即轻轻推开房门迈步而入。
“儿臣祈,拜见父王。”
许璟祈轻轻关闭房门,随即上前数步,恭敬行礼道。
“免礼。”
端坐于太师椅之上,正全神贯注批阅文书的代王许启缓缓抬起头望向满脸狼狈之色的许璟祈。
“谢父王。”
许璟祈闻言再行谢礼,方才起身。
“怎地弄得这般狼狈?”
“归途有人刺杀于你?”
许启眉头微皱地沉声问道。
“回父王。”
“归途中并无人刺杀儿臣。”
“儿臣之所以这般狼狈,皆是于沮阳城内,拜燕王奕所赐。”
许璟祈微微低头,眼露入骨杀意道。
‘拜燕王奕所赐?’
许启微皱着眉头低声喃喃一句。
许璟祈此番至燕王府所为何事。
其自然心知肚明。
“细细说来。”
许启稍作定神,随即沉声开口说道。
“是!”
许璟祈闻言答应一声。
随即将昨夜于燕王府承运殿所发生的诸事一五一十地如实道出。
以许奕昨夜所作所为而言,此事完全无须添油加醋。
代王府承运殿偏殿书房内。
随着许璟祈娓娓道来。
许启原本微皱的眉头渐渐变得紧锁起来。
片刻后。
当许璟祈讲至季于野被杀一事后。
原本端坐于太师椅之上的许启‘腾’地一下自太师椅而起。
随即满脸动容地沉声确认道:“你说什么?!季于野已被许奕擒杀?”
许璟祈微微一顿,随即点头回答道:“许奕确言季于野已被其麾下士卒擒杀。”
此言一出。
许启直接呆愣于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足足过了百余息后。
许启方才回过神来,再度落座于太师椅之上。
‘啪.啪。’
许启方一入座便快速拍响手掌。
复又百余息。
紧闭的偏殿书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道低沉脚步声。
“王爷。”
一道低沉到近乎沙哑的声音自紧闭的书房门外传来。
“即刻命人至当城花满楼,查探季于野生死。”
许启紧锁着眉头望向书房门外,随即沉声吩咐道。
季于野藏身于当城花满楼一事,整个代王府势力者所知者屈指可数。
也正因此。
所知者屈指可数,自一定程度上虽避免了走漏风声的风险。
但却也注定了一旦花满楼发生变故,许启必然无法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故而。
若非是许璟祈主动提及。
恐许启还需数日方可得知季于野被擒杀一事。
“遵令!”
许启话音落罢。
代王府承运殿偏殿书房外再度响起低沉回应声。
待偏殿书房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
许启再度看向许璟祈,随即沉声吩咐道:“还有何事,继续说。”
“是,父王。”许璟祈闻言再度拱手行礼道。
话音落罢。
许璟祈微微一顿,随即再度开口道:“许奕临出承运殿前。”
“曾向儿臣索要供奉,以平此事。”
许启闻言面色瞬间一黑。
随即紧握双拳,强忍着心头怒意道:“他索要何等供奉。”
许璟祈闻言瞬间低下头,缓缓开口回答道:“回父王。”
“许奕以四卒遗愿为由。”
“向儿臣索要千两黄金,千两白银。”
“千副盔甲,万匹战马。”
“以及稻、黍、稷、麦,菽各万石。”
许璟祈话音方落。
偌大的承运殿偏殿书房内瞬间传出一声巨大声响。
‘砰!’
许启闻言再难抑制心头怒火,面色铁青地直接拍案而起。
“千两黄金,千两白银?”
“千副盔甲,万匹战马?”
“稻、黍、稷、麦,菽各万石?”
“黄口小儿安敢欺孤!”
许启满脸怒容地望向沮阳城所在方位,破口大骂道。
“父......父王。”
“父王还请息怒。”
“以......以儿臣之见。”
“当......当务之急应......应先行......先行确定季于野生死。”
许璟祈强顶着许启满腔的怒火,深深拱手行礼道。
于其而言。
其自然是恨不得立刻将许奕扒皮抽筋,方可一消其心头之恨。
但奈何。
季于野生死一事,实在是太过于重要了。
若是说的严重些。
季于野一人生死,极有可能关乎着整座代王府的安危。
故而。
此事由不得代王府不慎重对待。
‘季于野。’
许启闻言低声喃喃一句,随即面色铁青地收回望向燕地沮阳城所在的目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