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天航勒马暂歇,只见众多百姓拖家带口、神色慌张的从城中奔出,男子疾呼声、幼儿啼哭声、老弱哀叹声不绝于耳。
胡抗见亦天航眉头紧锁,便策马出列拦住一逃难的百姓,问道:“这位大哥,已是年根腊月,不知这江阳生何变故?你等竟争相出城?”
被拦下的男子见是官军,便将手推车搁到一旁,沮丧地说道:“前日夜里汤廷山防线大败,官军溃卒无数,只怕这江阳不保矣,我等趁着蛮族未到,自是要赶紧逃命去啊!”
胡抗又拦住几户人家问询,所得说辞几乎一样,便向亦天航禀报道:“大人,据百姓之言,前夜汤廷山防线大败,以致城中恐慌。”
亦天航闻言说道:“汤廷山一带有江阳军、镇蛮军共计五万大军,怎会一夜之间便一败涂地!入城!本将倒要看看是谁在妖言惑众!”
大队骑兵进城,早已引起守城郡兵的注意,只见城中一将引兵而来,拦住去路。
“来将通名!”为首的都尉高声喊道。
“本将乃是护蜀军校尉亦天航,奉穆将军将令,前来江阳御敌!”亦天航大声回道。
那都尉一听是亦天航,似是旧识般,驱马近前抱拳道:“亦校尉,许久未见,可还认得末将?”
亦天航仔细一看,又是熟人,当年汤廷山驻军都尉孙济臣,二人曾于风石堡山下并肩作战,岂会相忘?
亦天航回礼道:“孙兄怎会在此?你不是一直在风石堡山下大营驻扎吗?”
“此处不宜详谈,快随我入城。”孙济臣见亦天航不仅未曾忘他,而且身为上官却无丝毫官僚作派,顿时对亦天航生起好感。
亦天航率部跟随孙济臣进驻城防大营,二人不及卸甲便进了孙济臣的大帐。
孙济臣匆忙沏上些粗茶,说道:“大战数月,物资匮乏,就连茶叶也只剩这种品相了,校尉莫要嫌弃。”
“孙兄说的哪里话,方才亦某入城时见城中百姓皆神情慌张、争向逃难,说是汤廷山防线大败,可有此事?”亦天航问道。
孙济臣将沏好的茶端到亦天航跟前,说道:“百姓所说,实是谬传。如今我军在汤廷山设有三处大营,自西往东分别是王简将军的西大营、秦占雄的东大营,还有由秦占雄分兵驻防的风石堡山下大营,前日夜里被蛮军偷袭的便是风石堡那了,折损了两三千人,不过幸好江阳军及时驰援,未致大败。今日一早伤兵入城,引起百姓恐慌,末将是制止不住啊,又不能强行禁止百姓出城,只得任由百姓离开,城守府虽然一力辟谣,但奈何三人成虎、谣言已起,也是无能为力。”
“原来如此,也不知堡中猎户如何了。风石堡那处营寨不是一直由孙兄守备吗?”
亦天航突然记挂起了风石堡的彭桓和刘家兄弟等人。
孙济臣神情失落地回道:“唉!男儿有志于沙场杀敌,上报朝廷、下安黎民,奈何时运不济,得罪了秦占雄!如此也好,在后方待着倒是不用厮杀搏命。”
“孙兄矢志报国,却不得用武之地,实是可惜。”
孙济臣本就不得志,此刻闻言更是愤懑憋屈。
亦天航见状急忙岔开话题,问道:“孙兄可知青城派与绝刀门两派人马身在何处?”
“这两派均在汤廷山西大营,听说战况惨烈,已是折了不少弟子。”孙济臣回道。
亦天航与孙济臣略一寒暄,将江阳战事打探清楚后,便告辞离开了。
穆子玉军令只说移师江阳,却并未点明听谁号令,亦天航只得率军在江阳暂歇几日,派人去资中请示。
入城第二日,城防营亦天航驻地,张岱来访。
“张总镖头的消息可够灵光的,本将昨日刚到江阳,你今日便来了。”亦天航故意打趣道。
“亦大人莫要笑话在下了,大人之恩情,张某从未敢忘,若是连大人到达江阳都不知晓,岂不是连城内百姓都不如?”张岱恭敬地回道。
亦天航看了眼这虬髯汉子,问道:“城中百姓也知我名?”
“大人威名,这蜀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是那懵懂幼/童,也知乌陵猛虎的名号!”张岱满是敬佩地回道。
“乌陵猛虎?”亦天航不解。
“大人驱逐韩相、力败蛮军的事迹早已传至江阳,以数十人冲击万余蛮兵大阵,于十死无生之地救出被围士卒,这等神威勇烈,早就被百姓争向传颂,昨日有逃难的百姓听闻大人到此,竟是纷纷回城,又安心住下了。”
“哦?不想本将竟有如此威望了?”亦天航心中窃喜,民心、民心啊!
“小人今日前来,一是探望大人您,二是小人的镖行生意不错,攒了些银子,特奉与大人以资军用。”张岱说罢便将怀中银票双手奉到亦天航跟前。
亦天航并未伸手去接,缓缓开口问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这句话把张岱问愣了,半晌才回话:“大人是我的恩人,是镖行众弟兄的恩人!”
亦天航笑了笑,说道:“本将若要你等去死,你可愿意?”
亦天航言语间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
张岱闻言满脸惊诧,但即刻便回道:“小人之命、小人之富贵皆是大人所赐,若不是大人宅心仁厚,当年小人便死在那荒郊上了,大人若有需要,小人之性命随时可取!”
“不要理由?即便你心中满是疑惑和不甘?”
“大人之意愿便是理由,无需其他。”
“好,本将要你即刻自裁。”亦天航毫无情绪、平静地说道。
张岱闻言,眼中虽有不舍,却是放下银票,起身拔刀便往脖子上抹。
亦天航见其情真意切,不似有假,急忙拿起桌上茶杯掷了过去,一击便将张岱手中腰刀击落。
张岱于生死间走了一遭,睁开双眼,问道:“为何?”
“方才本将让你死,你不问由头,此刻却又问为何?”亦天航并未回答他。
“小人之命乃大人所赐,大人要小人死,小人心甘情愿,所以不问,但此刻大人又出手相救,小人心中疑惑,所以相问。”张岱回道。
“我是何人?”亦天航又问出方才那个问题。
“大人是小人的恩人!”张岱依旧如之前般回道。
“那本将便不能收你的银票。”亦天航说道。
张岱于心中暗想:“这亦大人到底是何意?他到底是何人?为何有此问?难道另有深意?”
张岱拿定主意,恭敬地说道:“大人乃是小人及镖行的主人!”
亦天航听后缓缓拿起桌上的银票,郑重地说道:“本将所谋者大,方才试探于你,是不想让你一直这么不明不白的。你即愿为我赴死,本将便也把你当做自己人了。”
张岱听得云里雾里的,所谋者大?要造反?
“你记住了,本将委身南齐实是形势所迫,你要好生经营镖行,不要只局限于江阳、嘉武两地。我听闻你以军中战法教习镖师,押镖时结阵对敌,此举甚秒。”亦天航继续说道,“我的身份,以后自会让你知晓,在此之前,你要尽可能的扩展势力,以后本将有大用!”
张岱激动不已,说道:“承蒙大人看重,从今往后,大人但有吩咐,小人万死不辞!”
张岱虽然被亦天航说得晕头转向,但有一点他是听明白了,那便是亦天航与他明确了主仆的关系,并交给了他一个重担!
“这些银票你拿回去,用于扩充生意、招募镖师。”亦天航说着便把那千两银票又还给了张岱。
“大人!”张岱哪愿收回。
“你即认我为主,这第一件事就想违逆?”亦天航笑着说道。
“是,小人遵命。”张岱恭敬地回道。
亦天航起身去行囊立翻找,拿出一羊皮卷,说道:“这是一门上乘的刀法,你拿回去好生习练,行走江湖没点本事傍身怎行。”
亦天航竟是要将六冲刀法传于张岱。
张岱接过那羊皮卷,只听亦天航继续说道:“这门功夫是一位前辈的心血,虽不是绝世神功,但也足以傲视群雄。你啸聚山林时使的不是九环大刀吗?正巧与那前辈一样,练此刀法最合适不过,虽然你的年龄、天赋都有些差强人意,但古圣人有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你勤加习练,必会有所成!”
“谢大人!”张岱此时已是感激涕零。
“切记,这门刀法不可外传!待你练成之日,这羊皮卷还要还给本将。”亦天航嘱咐道。
“大人放心!人在卷在!”
张岱来送银票,没想到把他自己送上了,虽然这汉子觉得此事并无不妥,甚至觉得能为亦天航效命是得偿所愿,但在亦天航心里却是极为愧疚,如此试探忠厚老实的张岱,实非他本意,只是他突然心血来潮,想将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资源都尽快收归己用,为不远的将来做准备。
三日后,亦天航率部抵达汤廷山西大营、江阳军驻防地,虽是仍无穆子玉将令,但一直待在江阳城也不是个事。
汤廷山西大营分三处营寨,这三处大寨呈品字形,横在汤廷山山脉西侧那巴掌大点的平原上,彻底阻断了蛮军入蜀的必经之路。
江阳军统兵大将乃是护蜀军副将王简,此人五十出头,官拜五品将军,深得穆子玉器重。
亦天航率部到来,王简亲自出寨相迎,二人初见,王简却有相见恨晚之意,因战事未停,并未安排接风宴席。
“久闻亦校尉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真英杰也!”王简将亦天航引入大帐,豪放地说道。
亦天航看着眼前这位勇名在外、面相敦厚的将军,行礼道:“王将军谬赞,末将赖众将士之力,徒得虚名而已。”
王简仔细打量着这个近年声名鹊起的护蜀军新秀,眼中满是欣赏,说道:“乌陵之战,本将早有耳闻,亦校尉不必过谦。”
王简话机一转,又说道:“听闻校尉与邢宗良是过命的交情?”
“不错,末将与邢兄两年前曾一同游历江湖,多历生死。”亦天航答道。
“好,邢校尉被穆将军调回资中时,本将甚是不舍,今日亦校尉到此,总算又有人可以替本将分担一些了。”
亦天航闻言,心中暗道不好,果然,只听王简说道:“前几日风石堡大营被袭,死伤近三千人,秦占雄麾下以新卒居多,不足以守备其防线,多次向我求援,本将正愁无将可派,今日亦校尉来得正是时候,校尉可愿率部驻防风石堡?本将再助三千江阳军。当然,亦校尉若是不愿前去,切不可勉强,本将亦知,亦校尉只听穆将军之令,有先斩后奏之权。”
亦天航本来是有些抗拒,谁知那秦占雄靠不靠得住,此人过河拆桥、落井下石可是在蜀地出了名的,不过一听是风石堡,又有三千兵马,便回道:“保疆卫土,我辈义不容辞!”
王简闻言大喜,越看亦天航越发觉得顺眼。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