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策想都不想就答道:“从根子上就烂透了的破地方。”
秦安略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公孙兄弟,我听闻你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为维护本市的治安而出力。”
“这事大家都知道。”公孙策点头,“秦先生,您说一个城市要烂到什么地步,才会指望几个小孩子上街扮英雄?这地方最烂的地方就在于,真正有力量的大人物们没法出手,或者不想出手。而有心改变现状的大人又没那份力。”
“何出此言?”
“我从这城市还没建成时就在这待着了。我见过很多热心肠的好人,他们来这做支教,主动维护治安,参加警察队伍,投资建设学校,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想让这儿变得更好。但问题在于他们的力量不够。除了极少部分超能力者之外,勇气和意志不能变成实在的武力,当城市中的战斗真正开始时,老好人们连劝架都做不到。他们一闯进去就死了。”
秦安眉头紧锁:“是因为孩子们不配合?”
公孙策摆了摆手:“孩子们不敢配合。一开始孩子们挺配合的,那些傻孩子都进了白大褂的实验室,到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了。他们可是为科学技术进步做了大贡献!而本市的执法人员大多连出工都不愿意出。没有人能责怪他们,几个拿着防爆盾牌和电击棒的大叔怎么去对付暴走的生化动物和能掀翻一栋楼的小孩?”
“说到生化动物……”秦安若有所思,“我在今日一天就目睹了两次生化产物暴走,这实验的安全性竟低劣至此?”
公孙策边笑边摇头。
“10起事故,有5起是他们主动放的,3起是各方斗争的成果,剩下2起才算是真正的意外。”
秦安叹气:“唉!我知晓了,便于实战测试。”
“也方便销毁失败品,或者掩盖什么大事的踪迹。实验事故可方便了。”
公孙策吃干净了甜品,将勺子一放,悠然说道:“大人们要么有心无力,要么出工不出力;孩子们对官方毫无信任,还有不少在都市里搞黑帮;研究者们满脑子只有他们手头那些项目,毫无底线;这一切问题的根本在哪呢?
首先在于这是个三国共治的地方。三个国家的大老爷……官员们,将一身本事全用在勾心斗角和利益争夺上,哪来的功夫正经管理?其次,这是个属于超能力者的城市,您知道大多数人对我们怎么看。我说句实在话,不少人打心眼里希望超能力者死光,这情绪在高层特别常见。这话是真是假,您心里肯定比我清楚。”
秦安闭目,沉闷地说:“确有此事。”
“所以您看,这城市从根子里就烂了,我怎么能觉得它好?”公孙策摇了摇手指,“远的不提,秦芊柏刚来两天就摊上这么多事,之前那位老厨师退了休来这再就业就为了给孙子一栋安全点的房子,您从中就能看出我们这地方平时怎样了。”
秦安望着窗外祥和的苍首区,想起下午时亲眼所见的闹剧,心中的不快更是加剧了数分。他斩去脑中杂乱念头,让心灵重新恢复沉静,问道:“公孙兄弟,依我所见,你并不喜爱自己所住的城市。”
“现在还行,以前真不喜欢。”公孙策叹气道。
“为何你却在从前站了出来,为苍穹之都的和平尽心尽力?”
“不是我。”公孙策立即答道,“我大……我朋友热爱和平,他是真正想让这儿变好的人,我帮他的忙罢了。”
灰发少年的眼神突然警惕起来,他皱眉说道:“您应当看过资料吧?他已经累了,他不想再参与这些事情了。”
秦安点头:“你误解了,公孙兄弟。我在思索的是你。”
“……我?”
“你和你的朋友在这几年间做得非常之好。可现在他要退出了,苍穹之都里就缺了一个能让大家信服的人。”秦安严肃地说,“有了这么一个人在,许多事情都会方便太多。公孙兄弟,倘若你……”
公孙策拼命摇头。
“您想太多了。我不行,我没那能力,更没那心思。我就一普通学生,这事我管不着。”
秦安的目光温和,像一位年轻的长辈。
“不打紧,我仅是提个建议,决定权永远在你。”
公孙策一挑眉毛:“您居然不劝我。”
“我怎能将期望盲目压在他人的肩上?小芊的现状已证实了那是错误。”
秦安瞧着那根弯曲的筷子:“责任与义务从来都不该被他人给予,而应由自己背负……自己背负。”
公孙策打量着对面的年轻人,从这话中听出了无形的重量。他猜想此人必定身负重任,否则不会有这般感悟。
秦安向公孙策伸手:“我要对你说声谢谢,公孙兄弟。你让我知晓了很多纸面报告上看不出的事情。我还会在城里待上一段时日,这几天,可否请你带我去这城市的各处看上一看?”
“各处?”
“各处。”秦安坚决地确认。
“这是个好点子,我的评价到底也不过是一家之言,这城市究竟是好是坏,还是要靠您自己的眼睛去看才是。”公孙策与秦安握手,说道,“正好我还没开学,这没问题。我留个联系方式给您,有事联系我就好。”
“小芊也要托你与朋友们照料了。”
“您放心吧秦先生。我有空就带她出门玩去……”
说到这里,公孙策总觉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你叫我这么一个刚认识的人带她出去玩做什么?你们老秦家那么多人早干什么去了,天天就知道督促她练武?
他很是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说道:“秦先生,我知道这话多管闲事,或许还会显得很浅薄。但在我看来,武学终究是落后于时代的学问,在自动兵器都已经普及的当下,为什么还要执着于格斗技术?”
武林高手在过去或许能做到飞檐走壁,成为武力上的威慑。可现在都21世纪了,绝大多数练武的都打不过一把手枪,全家练武着实是件很没道理的事。
秦安听了这话,神色不变,只问道:“公孙兄弟,你是去过莫顿王国的。不妨说说,你觉得王国到了21世纪,为何还保留着骑士团这一古旧组织?”
“骑士们不光练剑术也练无常法啊。”公孙策下意识反驳,“骑士团全员可都是显现等级往上算的战力。”
秦安抿了口茶:“那为何无常法练得,武学就练不得了?”
公孙策被这善于抬杠的秦家大哥气笑了:“无常法那是超自然力量!”
秦安慢条斯理地说:“我等修行的武学,也是超自然力量啊。”
“……啊?”
秦安放下杯子,笑道:“我知晓你的误解从何而来。因为你所见的习武之人,多是只学了搏杀的技艺,却不知晓修心锻体的总纲。擅武技而无武道,又怎能称之为武者?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
公孙策目瞪口呆:“那骑士们的剑术和枪术其实也是……”
“自然,莫顿骑士们的剑术也是武学的一种,他们对与社会秩序为敌的对手有着格外强的杀伤力。与其类似的还有乌斯特斯游侠的格斗术,专克非人生物;零岛的空手道,绝擅杀伤人形……”
秦安的眼中带着笑意,像是在向晚辈解说这世上的常识。
“可这些别国的武学与帝国相比,就要落了下乘。因为帝国是武学真正的发源地,知晓其强大的来源。在武之一字还未诞生之时,我们用另一个名称称呼这门学问,叫它回天术。不过,这名称的由来,我却是不好与你分享了。”
公孙策愣愣地点头,只觉得从小养成的世界观都天翻地覆。
“那,秦先生。敢问老秦家的武学是个什么……超自然效果?”
秦安拿出一把手枪,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公孙策瞪眼说道:“您别开玩笑——”
秦安扣动了扳机。
公孙策第一时间发动了念动力,希望能在子弹钻入头颅前将这精神病抢救回来。可他随即瞪大了眼睛:那子弹打向皮肤后,竟没造成一丝损伤,反而被秦安的太阳穴弹了开来!
“帝都秦氏家传武艺,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秦安轻描淡写地抓住弹开的弹头,手指一搓就将其化作粉末。
“不惧凡间水火刀兵。”
灰发少年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要我再开几枪试试吗?”秦安笑道。
“不必了,我懂了。”公孙策连连点头,“我完全理解您家的教学思路从而何来了。我……我当不知道这事行吗?”
“大可不必,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江湖上人尽皆知。”秦安向他挤了挤眼睛,“帝国各大门派的武学也同样有其妙用。不然,这江湖还怎能是武者的江湖?”
公孙策摇了摇头,此生第二次觉得自己是个乡巴佬——第一次是去苏佩比亚的时候。
他本以为所谓江湖是一帮落后于时代的蛮子按照老规矩打打杀杀,结果现在一看人家根本是走肉体路线的超人。
怪不得那么多无常法使分心习武呢,这武学确实管用啊……
公孙策衷心说道:“我真是大开眼界啊……哎,秦先生,我冒昧一问,您看我有习武的天赋吗?”
“公孙兄弟,你以前也经历过多场战斗,你觉得自己有吗?”秦安忍俊不禁。
公孙策不死心地讪笑道:“那不都是武技吗。”
“修行总要由浅入深。你连修习武技的天赋都没有,又何来专研武道的天资?”秦安捏着那弯折的筷子,点了点公孙策的手背,“你的天赋不在武道,而在他处。可话又说回来了,公孙兄弟你不想参与此间争斗,为何又对力量抱有渴求?”
公孙策张了张嘴,一时无言以对。他心想秦安说得对啊,他都撒手不管了划水摸鱼了还要变强作什么,他不都安心过日常生活了吗?
可心中还是有个微弱的念头提醒着他。要变得更强,要拥有力量,因为他总有一天会……
公孙策止住思考,刻意将其忘却。他打着哈哈笑道:“我就问问,我就问问。”
餐桌上的氛围变得舒缓起来,公孙策又与秦安聊了几句,结束了这场晚宴。少年婉拒了秦安送他回去的建议,独自走向了归家的路。
当公孙策回到公寓楼下时,他发觉邻居家的灯还暗着。超能力者上了楼,顺手将秦芊柏买的家具送进她的屋中,自言自语道:“秦芊柏跑哪儿去了?”
·
约两小时前,棘刺区。
秦芊柏告别了灰发的邻居,向着自己的新家走去。她一面走着,一面思索着公孙策的去向。
那少年必定有事情瞒着她,而公孙策也丝毫不想隐瞒这事。那会是属于公孙策的麻烦吗?还是说,又是与她相关的杂事,是今日那一连串事件的余波?
她掏出刚买的手机,有心问询一句是否要她帮忙,却又想起了公孙策的告诫。
——别打听与己无关的事,也别把其他人卷入自己的麻烦里。苍穹之都的生活秘诀就是彼此之间保持距离。
公孙策说这话时的表情很严肃,他应当是认真的。
“……”
她收起手机,有点丧气。
还是听他的劝告为好。虽然那登徒子着实令人气恼,可他也真的帮了自己很多……
公孙策应当是不会害她的。
在经历了这两天的事件后,女孩心中产生了这样一种笃定。哪怕那少年多次强调说他善于欺骗他人,她也愿意去相信对方。公孙策一定会说这是没经验的盲信,而倘若她当真信错人了,就去责怪自己吧。
如果一个武者连自己的心都无法相信,那就再没有任何可信任的凭据了。
“之后,要对他道谢才是。”
不能仅限于口头上的谢意。而是真真正正的要去为对方做些什么。否则感激的心情就成为了空洞的言语,那是应当厌弃的行径。
再走上一小段路就到公寓门口了,秦芊柏在变化的红绿灯前驻足。她无言地注视着匆匆驶过的各色车辆。专为特殊行动而设计的装甲车、架着天线装着撞角,像是炫耀般闪着光亮的改装车、拖着极宽的车厢,不知运载着什么货物的货车……所有的车子都以赶飞机般的速度在车道上奔驰,仿佛慢上一点就要出天大的事情。
远方的高架桥像变形玩具一样扭转,为拥堵的主干道分出一条支流,沿着视线向上,不时能看到从空中飞过的直升飞机与飞行器,以及飞檐走壁的学生们。
仔细观察着这般情景,秦芊柏才真正体会到,自己正处于一座不同寻常的城市里。在以历史积淀为傲的帝都,此番混乱景象是绝无法想象的。
“拥挤的交通,不是吗?”有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其实这相比过去已经改善了许多,至少现在我们不用担心在晚高峰时段目睹高速路上的飞车匪徒。”
秦芊柏侧过头来。一辆亮银色的轿车正沿着路边行驶,缓慢的速度中带着股少见的悠哉,与忙碌的车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驾驶座旁的窗户开着,年轻的司机随意将手搭在窗边,用单手握着方向盘。
此人穿着定制的礼服,握住方向盘的腕子上带着名贵的手表,他的棕发在夕阳下显出巧克力般的柔滑色泽,英俊的面孔上带着一份亲切的稚嫩。秦芊柏第一眼以为此人是位赶去赴宴的电影明星,而后她才意识到这位少年人的年纪其实与自己相差不大,只是衣着与气质遮掩了他的年龄。
她没有应答,准备无视陌生人的搭讪。然而亮银色轿车在她身旁停下了。
“小姐,请给我一句话的时间。”棕发少年有些困扰,他赶在秦芊柏出言前说,“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
这是个稀奇的词。自从她到了苍穹之都后,她几乎就没见过有人会为自己的失礼而致歉。黑衣混混们得寸进尺,惹了事反倒过来围堵她,至于互助会的家伙们……那帮泼皮似乎没在想什么,他们更像是脑子里缺了根弦。
“当然,表达歉意。”棕发青年从车上下来,“我想你应当还记得。在昨日下午,有几位身穿白衣的人士与你进行了一起——容我这般形容——不太友好的接触?”
秦芊柏一下子尴尬起来。这件事她却是不太占理的,因为先动手的是情绪过激的她自己。
“我记得。”
“那太好了。”棕发少年笑道,“事实上,他们几位都很想与你再见一面,我认为自己也应当为下属们的粗鲁行为而表达歉意。”
像是看出了秦芊柏的自责,少年眨了眨眼。
“小姐,你不必自责。礼仪部的朋友们经验丰富,却未能看出你濒临暴走的恶劣状态而匆忙进行了接触,这当然该说是我们的失误。我想仅在口头上道歉很难表现出诚意,不知我是否有荣幸邀请你参与我们的晚宴以作为赔罪?”
“你们的晚宴?”
“不只是你我。”棕发少年确认道,“会有不少人前去,学生、科学家、政客、教育界人士……我向你担保他们都是本市最为优秀的人才,人人都魅力四射,才华横溢,如你一样。”
言语中的赞美被秦芊柏当成了耳旁风,她仍在思考此人的真意。
“我很想说我会尽己所能保证您的安全,像一位尽职尽责的保镖。”棕发少年笑道,“不过恕我直言,我想你并不需要我们的保护。你实力过人,大可来去自如。”
“随时都可以走?”
“只要你乐意。”棕发少年躬身,“我相信自己的组织还不至于无趣到令你见之即弃。”
这话打动了秦芊柏。她一身实力,全不怕他人威胁,而此人也不像是有恶意。而更重要的是,她的确想靠自己的眼睛看看这座城市,看看公孙策未向她提及的地域。
“谢谢你的邀请。我是秦芊柏。”
“非常荣幸,秦小姐。”棕发少年为她拉开车门,“我是奥鲁斯,我的组织叫做光核。”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