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是在她嫁进肃王府第四个年头,那时她在王府生活已如鱼得水,那日她正应了好友邀约打算出门逛街。
封黎笙却破天荒来了她的院子,身侧跟着一个八九岁的少年。
封黎笙指着那少年说对方以后就是王府的世子,要把那孩子寄在她名下。
她下意识的打量了眼那孩子,见他身形消瘦的厉害,苍白的小脸说不出的精致俊秀,仔细一瞧与封黎笙还有几分相似,再加之做过乔装,一双眼眸是与封黎笙如出一辙的幽蓝色。
她当时并没多想,只当这真是封黎笙遗留在外的私生子,如今找回来,自然要给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她忍不住用余光频频诧异的打量着封黎笙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心道还以为这家伙要孤独终老一辈子呢?没想到孩子都有了!
左右只是挂个名,沈明娇很爽快的应下了。
封黎笙见她答应的这么爽快,似乎愣了下,一双眼静静的盯了她好一阵,而后似乎有些不高兴的离开了。
正在她狐疑这家伙脑子抽什么疯时,封黎笙派人送了她一沓厚厚的银票,
她顿时眉开眼笑。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便宜儿子亲切不少。抬手轻轻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吩咐丫鬟把人带下去安排住处,便打算继续出门逛街。
袖子忽然被人拉了下,小家伙仰着脑袋眼巴巴的看着她。
配着他一张精致乖巧的脸,简直可爱到犯规,
沈明娇没忍住,再次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乖啦,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小家伙闻言高兴的笑起来,本就长得极好,这一笑,沈明娇感觉自己的母爱噌噌往上升。
收回思绪,她看着面前满身伤痕却脊背挺直的小小身影,眼眶忍不住酸涩,
她一直知道这孩子未被找回王府时似乎过得很不好。她本以为只是生活条件困苦些,可却从未想到,他会过成这样!
就在沈明娇朝那男孩走近时,此前被按倒的女孩爬起来,举起拳头对准男孩的面门狠狠挥去。
沈明娇几步冲上前把男孩护在身后,厉声道:“住手!”
女孩显显收住手,扫了眼沈明娇的细胳膊细腿,脸上闪过嫌弃,不高兴的嚷道:
“别多管闲事啊,这是我和他的事。”
沈明娇冷冷的盯着她:“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拳下去,很可能要了他的命!”
女孩被她这凌厉的目光看的心中一紧,嘴上却不服输的高声嚷道:“关你屁事!”
翠花两姐妹走了过来,如花瞪了那女孩一眼,举了举拳头:“怎么说话的呢?欺负人还有理了!”
女孩看了眼两人高大的身形,尤其是翠花,她的武力值可是出了名的彪悍。
女孩缩了缩脖子,带着她那群小跟班不甘的离开了。
如花撇了撇嘴:“一群吃软怕硬的怂货!”
沈明娇却完全没在意到这些,她此刻眼里心里都只有面前浑身是伤却脸色漠然的小小身影。
她蹲下身,掏出帕子预要给小家伙擦一下脸。
男孩偏头躲开,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冷冷的盯着她,
明明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那眼神却像暗夜里的孤狼,阴冷孤绝又犀利。
就连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如花都被他这眼神吓得一激灵,
沈明娇却完全不受影响,只是更加心疼,记忆里的朔儿明明很乖,这是吃了多少苦?才会变成这样!
她不由放轻声音道:“听话,你受伤了,我帮你清理一下。”
男孩仿佛没听到她这话,艰难的站起身,转身便打算离开。
沈明娇上前扯住男孩的胳膊:
“等等,我是你的母……”
亲字还没出口,男孩猛然转头,终于正眼打量了下沈明娇,小脸漠然:“你不是我的母亲,”
明明是稚嫩的童音,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冷淡。
沈明娇心中一痛,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面上却无奈的白了他一眼:“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谁说我是你母亲了,我是你母亲的……朋友。”
她刚想说长辈,却总觉得怪怪的,虽然这是事实,可她比先太子妃还小好几岁呢。
男孩显然不信她这话,毫不留情地拂开她的手。明明身高还不到沈明娇胳膊肘,可力气却大的惊人,沈明娇被他这力道带的一趔趄。
一旁的如花终于看不下去了,指着男孩:“喂!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沈姑娘可是好心救了你!”
男孩仿佛没听见,垂着眼眸往前走。
沈明娇焦急的追上前:“朔儿,我真的是你的亲人,我不会害你的,跟我回去好不好?”
男孩停下脚步。淡声道:“你认错人了,我叫雀奴。”
说完继续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沈明娇皱眉,却没说什么,继续快步追在男孩身后,从善如流道:“好,雀奴,你先跟我回去上药好不好?”
翠花实在看不过去,直接上前一把抱起男孩,铁钳般的胳膊牢牢禁锢住对方的小身子。
“放开我,”
男孩就像是暴怒的小狼,一双眼睛凶狠的瞪着翠花。
沈明娇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听话,娘亲带你去上药。”
男孩咬着牙反驳:“你不是我母亲!”
沈明娇信口胡扯:“我和你母亲以前可是手帕交,你母亲答应我等你出生了就让你认我做干娘,不过叫干娘多别扭,还是叫母亲比较顺耳。”
男孩被她这一番理所当然的无耻之言给惊到,莫然的小脸上闪过羞怒。
沈明娇让翠花把人送到邹医婆那。翠花摇头:“这点伤哪需要去找医婆,采点草药敷上就好了。”
如花直接大步朝一块草木繁茂的空地走去,不多时便采回来一大捧草。
这期间沈明娇拿着帕子轻轻擦拭掉小家伙脸上的脏污血迹。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指额头眼角的几处淤青看的极其不顺眼。
沈明娇在男孩凶狠的目光中,没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小家伙有些瘦弱的脸颊。
前世她最喜欢做这个动作,每次她捏朔儿的脸颊,小家伙便会朝她露出个乖巧的笑容,看的人心都化了。
然而此时男孩小小的脸上满是愤怒羞恼,他耳根通红,咬牙切齿道:“你会后悔的。”
沈明娇扫了眼他通红的耳根,暗暗好笑,这一点倒和封黎笙挺像。
如花把捣碎的草药递过来,对还要挣扎的男孩威胁道:“小子,劝你乖乖趴着上药,不然……”
她把拳头捏得咔咔响,威胁之意不要太明显。
男孩知道自己不是这两个大人的对手,心里即便在憋屈,面上却平静的点头。
翠花把人放到一块大石头上,稀奇的啧啧感叹:“你小子体质不错,再过个两三年,说不定我就制不住你了!”
沈明娇认同的点头,封黎笙曾说朔儿的武学天赋很高,事实也的确如此,朔儿十五岁时,便能和封黎笙打成平手。
翠花紧接着道:“早听说你打架很拼,在内岛孩子中出了名的凶残不好惹,起先我还不信,一个男孩子再厉害也有限,如今我倒是信了。”
这话沈明娇就不认同了,前世也是这样,她家朔儿明明很乖,总是爱粘着她,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甜甜地唤她母亲。
可外面尤其是朔儿所在的书院,居然说硕儿性格很厉,是个不能招惹的小魔王。
记得有一次,一个宗室长辈带着她家哭哭啼啼的孙子找上了肃王府,说朔儿把她家宝贝金孙给打坏了,可那孩子身上明明一点伤都没有。
不过她也知道有的伤打在暗处,外表看不出来。她随便送了点补品把人先给打发走了,打算等晚上问问朔儿。
只是前脚刚把人送走,后脚朔儿便急匆匆的回来,看见她,精致俊秀的眉眼一片慌张,似乎想要解释什么?最终却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沈明娇见此,顿时心疼了,觉得她家朔儿在书院肯定受了委屈。
她也不问了,直接派人悄悄去书院打听,果然,那宗室之孙居然当众说朔儿是出生低贱的私生子,朔儿气不过才让护卫出手的。
哼!打得好!
至于说没过几日,那宗室之孙便莫名其妙摔断了腿这事,她坚决不承认和朔儿有关,就算真有什么。那也是封黎笙的手比,她家朔儿还是个孩子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慢慢长大,朔儿小魔王的名声被传的越来越离谱。
明明她家朔儿乖巧又聪明,十三岁便被璟和帝破格入朝听政,一年后,随着钦差下江南,清查盐政,整顿贪腐。
不到半年时间,整个江南大换血,江南大半官员被入狱,抄出金银无数。然而朔儿的名声却更差了,
原本还有不少夫人明里暗里的打听朔儿的婚事,这下是彻底没有了。
收回思绪,她轻轻掀开男孩的上衣,看着小小的后背上布满新旧伤疤,抬起手轻轻触上几乎横亘了一整个后背的一道刀伤,
她眼睛一片模糊,哽声道:“怎么弄的?”
边说边用帕子沾了药汁轻轻涂满了他的后背。
男孩闭眼懒懒的趴着,本不想理会她。可感受着后背传来的阵阵暖意,让她神色稍有些恍惚,
模糊记忆里,似乎也有这么一双手,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
他苍白的唇微抿,拒绝再想下去。
却在这时,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到他的后背,惨白漠然的小脸一顿,
半晌后,他随口道:“不记得了。”
脑中却不受控制的想起那一年,他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看着每日逗他玩的叔叔姐姐们一个个倒下,他却只能无助的嚎啕大哭。
忽然,母亲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身子猛的往后一转。“噗嗤”一声,一支箭矢贯穿母亲的胸膛,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
明明那时他才不到两岁,可他却牢牢的记住了那些画面,
从此,提起母亲,想到的只余满目的猩红,以及那贯穿胸膛的箭矢。
沈明娇感受着他小小身体骤然紧绷,以为是他不习惯别人的触碰,加快上药的速度,随口问:“为什么要跟人打架?”
男孩抿着唇没吱声。
因为他要变强,潜意识里觉得,他只有变强,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也能保护自己要保护的人。
沈明娇把他的衣服重新穿好,没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保证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说完不等他回应,直接牵住他的小手,往岛主家所在方向而去。
如花眨了眨眼,不可思议的盯着沈明娇:“你要和粟公子抢孩子?”
随即摇头:“这不可能,你不知道粟公子有多在意这孩子!”
沈明娇微微一笑:“没事,他会答应的。”
一行人重新来到岛主家,这次没用老妇人通报,沈明娇直接拉着男孩的手进了院子。
粟公子依旧坐在原先的位置,看着被沈明娇牵着手的雀奴,他眼中闪过惊讶与警惕。
弥月这个岛主还是很有能耐的,早在沈明娇被翠花他们救上岛时,便有人向他禀报了此事,
作为岛主,她必须得确定沈明娇是否会危害到岛上居民?自然也不会漏了成格尔。
因此粟公子一问,她直接让人把成格尔给带了来。
身为跟随先太子多年的暗卫,审讯犯人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且成格尔本就受了伤,他虽冲动无脑,可如今处境摆在那,他还是很惜命的。
粟公子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问到了他想知道的。自然也知道了沈明娇是肃王妃。
得知这个消息,粟公子心里松了口气,若说主子生前最信任谁,除了帝后二人,便只有肃王殿下。
主子曾说过。小皇叔是可以放心交付后背的人,大夏国只要有小皇叔在一日,周边诸国便不敢轻易进犯。
可即便如此,看到沈明娇紧紧牵着雀奴的手时,他心里还是忍不住警惕。
雀奴的身份实在太敏感,为了留住主子这唯一血脉,已经死了许多人,他真的不敢轻易冒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