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五章 日央和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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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映说完,缓缓低下头去,不再看天子刘端。

    刘端霍然站起,单手颤抖的指着何映,嘴唇翕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蓦地想起,自己还是在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总喜欢在龙台的进禁宫各处乱跑一通,当时哥哥刘融为帝,兄弟之间的感情非常好,刘端年幼,也乐得做一个逍遥王爷,所以那段日子是刘端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他还记得,那年冬季的龙台,冷得特别早,雪下得很早,也很大。一夜漫飘零,次日平明,整个龙台银装素裹,雪压红梅,红墙金甍的禁宫更显得别有一番韵味。

    当时不过孩童的刘端便撒欢地在禁宫的雪地中到处乱跑,由于大雪覆盖了整个禁宫,把各个大殿的台阶也全部遮挡住了,年幼的刘端如何知道?

    于是,一不小心,脚下湿滑,被台阶绊倒,若是真的摔倒了,便会从龙煌殿高高的台阶上直滚而落,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眼前人影一闪,却是一个少年,轻舒猿臂,将他稳稳地抱住,他这才不致摔倒。

    刘端到如今都还记得。

    那个大雪的红墙金瓦的恢弘大殿前。

    那个少年,白衣胜雪,冲他微笑,笑容如和煦的微风,融化这世间至厚的冰冷。

    那大抵是刘端以逍遥王爷,圣上皇弟的身份过的最后一个欢乐而没有烦恼的冬季了。

    他记得,那个白衣如雪,笑容如风的少年,姓贺名日央,他告诉自己

    名字的时候,指着冬日湛蓝天空洒下的阳光,微笑着说。

    我叫贺日央,日出天之央的意思。

    于是,刘端生命中最后一个完美的冬季,除了自己的皇兄刘融的陪伴之外,整个冬季,还多了这个名叫贺日央的白衣少年。

    后来,刘端才知道,这贺日央也是当朝皇族外戚,他的叔叔便是大将军贺思退,如今自己同父异母的皇兄的亲舅舅。

    好多时间,他都无比的怀念那个冬日,怀念自己的皇兄,还有那白衣胜雪的少年。

    贺日央......

    第二年,春日并未给刘端带来希望,反而是无尽灾难的开始。

    先是大将军贺思退为了谋求诛灭当时的八大宦官阉党,秘密调沙凉太守王熙进兵龙台勤王,未曾想到的是,那八大宦官及其党羽竟不知于何处得知了这个消息,便率先发难,逼贺思退的姐姐,当朝贺太后宣召贺思退进宫,贺思退见是姐姐宣召,不疑有它,不做防备前往,却在半路,遭遇阉党截杀,身中二十八剑,横死于大内。

    然后是整个外戚贺家上至太后贺氏,下至其宗族内的婴儿,一个不剩,全部由八大宦官逼迫着当时天子刘融下了满门抄斩的天子诏。

    刘端自然是出不得禁宫去的,却听那些以外出采买为由,实则溜出去看抄斩贺氏一门的小黄门讲,当时的情况惨不忍睹,贺氏上下四百余口,一个不剩,无论男女,统统做了无头鬼。

    血

    流殷殷,竟让断头台角落的那一株大桃树上的桃花,都黯然失色。

    刘端那日自己偷偷地哭了很久。

    贺家其他人生死他不管,可是他明白,世间再无那白衣胜雪的少年。

    他叫,贺日央。

    再后来,沙凉狼兵在王熙的率领下,杀入龙台,诛杀了八大宦官及其党羽。

    然而那王熙狼子野心,见贺思退已死,天下皆不能制,便起了谋逆篡权之心,先是找个由头,废掉了当时的皇帝刘融,给了个偏远之地的侯爵。

    而令刘端做梦都想不到的是,王熙看中的当皇帝的人,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那日春光如沐,桃花灼灼。

    年幼的刘端,一身衮龙袍,乘着天子车辇,依依不舍的送别着自己的哥哥刘融前往他偏远的封地。

    自己还小,他远远不知道所谓的封地,自己的哥哥再也不可能走得到了。

    可笑当时的自己,还在那盛放的桃花之下,挥舞着双臂,一遍一遍的说着,哥哥保重,弟弟等你回来看我......

    也是那个时候,刘端才意识到,自己这个所谓的皇帝,似乎跟别的皇帝不太一样。

    因为他只是在桃花下多站了一时,多望了哥哥一眼,一旁一个丑陋的老太监便已然不耐烦地催促他。

    圣上,早些回宫罢,这样王太师也好放心才是!

    自此之后,刘端再未见过自己的哥哥刘融,直到三个月后,哥哥暴病而亡的消息,传回了京都。

    也是从那年开始,

    皇弟变成了皇帝,刘端的脸上失去了无忧无虑的笑容。

    那年的桃花,是血染成的红。

    ............

    回忆很痛,因为锋芒如刀。

    刘端缓缓地闭上眼睛,颓然地坐在龙椅之上,一脸的凄然和沧桑。

    “你说......你姓贺?岂有此理!”刘端逼迫着自己平复心情,然后沉沉地道。

    何映跪着,神情平静道:“奴才之前的确是姓贺,千真万确......圣上难道疑我么?圣上难道忘了当年......”

    刘端的蓦地睁大了眼睛,有些歇斯底里地吼道:“住口!住口!住口!贺日央已经死了!贺日央死了!......他的血,染红了那年的桃花!......”

    说着,他点指着眼前默默跪在地上的何映,冷然道:“说!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贺日央的,是谁告诉你的!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你们骗朕!你们都来骗朕!”

    何映缓缓苦笑,叹了口气,并不多做解释,只轻声问道:“圣上,还记得我如今的名字么?”

    “如何不记得,你叫何映......”

    何映苦笑,喃喃道:“呵呵......何映......何映......多好的名字啊......”

    说着,他抬头微笑,看向刘端。

    刹那间,时光仿佛流转,又仿佛凝固在了那个冬日。

    那个大雪茫茫之中,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微笑如风,他告诉自己

    。

    我叫贺日央。

    日出天之央......

    “何.....贺......映为日央......你......你真的是他么?”刘端心头极度的颤动,缓缓抬头,看向眼前跪着的何映,双眼早已挤满了泪水。

    其实,就算何映现在不说,刘端已然信了。

    何映,贺日央......

    何映重重地点了点头,喃喃道:“圣上......您若不信,可一观便知真假......”

    说着,他将自己的袖面高高挽起,缓缓朝刘端面前举了起来。

    “圣上......还记得它么?”

    刘端缓缓抬头,甫一看到他的胳膊,便再也移不开眼睛。

    他一把将他的胳膊抓住,用了很大的力气。

    何映觉得有点痛,但并未阻止他。

    “这......这是那个月牙疤痕......你......你原来真的是......”

    “贺日央!......你还活着,你没死!”

    刘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起来。

    那年冬日,贺日央救下了快要摔倒的自己,自己没有受伤,可是贺日央却因为失重,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若不是他用胳膊肘撑住身体,怕是会直接滚落台阶。

    他胳膊上的伤好了之后,唯独留下了这样一块小小的月牙形的伤疤。

    这件事,刘端记得清清楚楚,刻在骨里。

    如今眼前这个何映的胳膊上,正是那月牙疤痕。

    所以,刘端终于确定。

    这哪里是

    什么何映!

    他分明就是那个,贺日央!

    一时之间,孤独寂寞了这许多年的刘端,终于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儿时的玩伴,朋友,至亲,哥哥。

    他压抑了多年的情感,顷刻之间,天塌地陷。

    何映轻轻地拍着刘端的肩膀,就如安慰那年跌倒的弟弟。

    “日央......你真的还活着......日央啊,朕.....还以为你早就死了呢......”

    何映依旧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缓缓道:“没有死......没有死......不但未死......还活得好好的......这不,我又站在圣上面前了么?”

    刘端这才擦了擦眼泪,平复了下心情,好奇地问道:“可是,当年贺家不是满门......”

    何映惨然一笑道:“总有外出的不是么?出事的时候,我正好去街上闲逛......只是没想到,我前脚走,后脚整个贺府已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等我回来时,只剩下了杂乱而破败的贺府,空空荡荡的......”

    他虽然惨然一笑,但声音淡漠而平静,仿佛在讲着别人的事情......

    “这怎么可能......贺氏四百余口,不敢说都有花名册,但像你......斩首之时,人数没有对上,就无人发觉么?”刘端疑惑道。

    “呵呵......我也最初也不知道......那年我全家处斩之时,我

    还曾偷偷跑去法场,亲眼目睹了父亲母亲,阿姐他们,还有我好多的亲人,他们的头颅一颗颗地被斩下,堆积在断头台上,其下血流成河,那四百颗头颅......”

    何映怪异的笑了笑,淡淡道:“就好像......好像就好像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垛的西瓜......圣上,你说,多有意思啊......”

    “你......”

    刘端赫然一惊,睁大了眼睛看向何映。

    他依旧如风地笑着看着自己。

    但不知为何,刘端却觉得原本如往昔一模一样的笑容,这次他看来,却多了许多,不同寻常的东西。

    冰冷,漠然,甚至还有些嗜血。

    “那是你的父母......日央你,难道就不悲伤难过么?”刘端轻轻地问道。

    “难过啊......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难过,在哭泣......我流落街头,夜宿破庙......然后被满是呲牙咧嘴,血淋淋的人头的梦境惊醒,然后继续哭泣......日复一日,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我怎们能不难过?”何映平静而淡漠地说着,还微微地扭动着自己的脖颈。

    “可是......难过有用么?哭泣有用么?”

    何映霍然抬头,灼灼地看着刘端,眼中满是怒放的火焰,一如当年怒放的桃花。

    “若是难过有用,哭泣有用,我的父母亲人能活过来,砍掉的头颅能

    长回去,我天天难过,天天哭!......可是,没有用!什么用都没有!除了昭示你的懦弱和胆怯!”

    何映此言几乎是嘶吼而出。

    “日央......”

    刘端轻轻的唤了一声。

    “不!贺日央已经死了!这世间再也没有那个贺日央了,有的,只是带着全族血仇和家国大恨的何映!”何映看着刘端,一字一顿,声音不高,但决绝如刀。

    “小弟......我回来了,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我要把原本属于我们的,被他们夺去,统统找他们还回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