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在这个时候提早从付骁的话里听出别的意思来,瞧出被隐藏的真相,就不至于到后来又把自己伤了一次。
二人出了小巷,走到了主街之上。
付骁在路边的摊子边停下,随手取了一顶帷帽,买了下来。
正打算递给季遥,她却死活不接。
“你别出尔反尔啊,方才可是答应了我的。”付骁坚持道。
“我就不!人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一小女子自然不符合这标准,你管我啊。”
季遥耍着无赖。
“怕是这位姑娘不愿把如花般的容貌藏起来呢。”
那卖帽子的小贩见他们两人还没离开他的摊前就这么剑拔弩张的,差点吵起来,为了缓和气氛这么说道。
付骁没搭话,眼珠子一转,突然转换了态度,看着季遥的眼神却突然变得极为腻乎,极尽温柔地说道:“你好好的啊。”
季遥一开始还是气鼓鼓的,理直气壮地插着腰,被付骁这么一盯,倒也泄了气。
这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这么看着,季遥只觉得尴尬。
甚至臊得她脸都有点发烫。
她放弃了继续坚持立场,反倒主动地一把抢了付骁手中的帷帽,迅速扣在自个儿脑袋上,匆忙在下巴系了个扣,把纱帷放好以挡住付骁灼灼的视线。
小贩有些愣怔,怎的他刚夸完这位姑娘好看,她就这么反其道而行之?
这世上还有人不喜欢被人夸啊……
付骁见季遥乖乖戴上了帽子,达到了目的,笑呵呵地又丢给小贩几钱银子,揽着季遥的肩膀走了。
没走两步,季遥就挣开了他。
捎带着在付骁腰上掐了一把,小声骂了句“有病”,横着迈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这一下掐得挺狠,但付骁也不生气。
怎么说都是他自己作的妖,该受着还是得守着。
“当心看路。”
付骁见季遥戴着帷帽却只看着脚下那么走路,不由得好心提醒了一句,又见季遥差点撞到了人,急忙又把她拉回了身侧。
“你怎么这么多事!”
“怎么这么不小心!”
两人异口同声道。
季遥和付骁都愣住了,明显是没有预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
两个人隔着一层纱帐子对视许久,也并没有对刚才说的话继续做什么说明,只是互相都退了一步。
季遥说:“这帽子戴着太不习惯。”
付骁应和:“且熬这一阵,晚些出了城就用不上了。”
季遥又说:“那倒是,赶紧的给我把那些玩意儿去了。”
付骁答应地爽快:“好嘞,没问题。”
两人接下来的对话一点都不走心,很是敷衍地聊着天气,一直持续到他们溜达回到客栈。
刚回到房间,付骁便拿了瓶气味也不甚讨人喜欢的药水,用帕子沾了些,一点一点挨着先前在季遥脸上塑过形的边缘擦拭着,融开附着于皮肤的易容膏。
季遥全程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付骁亦然。
待所有的都卸掉,付骁才擦了擦手,道了句:“行了。”
季遥一睁开眼,就用手按了按恢复原始高度的鼻梁,吐了口气,问付骁:“今儿个就走么?”
“也行。”付骁说。
付骁本想着再带季遥在胥城玩两天。
前些天忙前忙后,解决了未来一段时间的麻烦,现在他的手里有一张底牌,现在也不见多么着急。
不过既然季遥都这么着急地要走,他也不好说个“不”字,反正所有事都安排的差不多,走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有些可惜,早上和小二打听了许多消息,包括哪家店最好吃,哪个地方的景色最好,哪家茶馆的曲儿最好听。
估计是用不上了。
付骁也不多说什么,便放了季遥回去拿行李,自个儿随便收拾了一下,下楼找掌柜的结账去了。
三间上房外加这些天挂了帐的饭钱统统清了。
不仔细核算付骁还不知道,莫迭那小子当真和猪一样,吃得也太多了。
饭钱都要赶上住宿的钱了。
付骁倚在柜台边,瞧了一眼楼梯口,见季遥迟迟不见下来,就托了小二帮他们寻个马车,再请个赶车平稳的师傅。
还特意叮嘱了一下,车一定要干净舒适,人一定要稳重仔细。
付骁把这些安排完,这才转身上了楼,打算催一催季遥。
季遥的那些行李包袱早就收拾好了,站在房中不见动静,不过是因为烦躁不安。
她的心里,自打付骁冲着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起就极其微妙。
他那副神情,总能让她想起另一个人来。
一个并不怎么靠谱的人。
若要问其缘由,季遥也说不清楚。
估计是付骁和贾逍复两个人在某些方面的相似度颇高,让季遥那根戳在心底的刺又开始发炎生疼,难受的紧。
刚刚,明显付骁怀揣着半开玩笑的态度,胁迫她把帽子戴好的意味更甚。
季遥却总觉得……付骁的眼神里别有深意。
再有,那之后关切的口吻,让她又莫名地生出一股子想要逃离的念头。
季遥头一次觉得付骁攻势渐猛,步步紧逼。
她可真怕付骁和她玩真的,到时候,怕是招架不住。
季遥先前还有些不清不楚的盘算,现在只想全都抹了去,麻溜利索地和付骁拉开距离。
“走吗?”
付骁靠在门框上,抄着手歪着脑袋问道。
季遥一扭头就瞧见付骁那副公子世无双的模样,刚才倒是没注意,他把自己的假胡子也卸了去。
这人,好看是好看,季遥现在却生不出什么好感了。
她愈发觉得,古人诚不欺我,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付骁能交上贾逍复那样秉性的朋友,说明他本身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
自己当初是瞎了眼还是蒙了心,怎么就信了他的鬼话?
季遥向来不愿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一个并不怎么熟悉的人。
只是事已至此,也差不多算是覆水难收。
答应过得,该帮的要帮,该做的继续做,这是交易也是承诺,她自会守着。
不过,那点对付骁的小小心思却是从现在起,要一刀截断了。
季遥平复了一下心情,从桌上拿起那帷帽,端端正正戴在头上,对付骁淡淡地说了句:“走吧。”
付骁侧过身,避开那堪堪杵倒他下巴的帽檐儿,给季遥让了路。
也是正好赶巧,二人刚到了大堂,得了付骁的嘱托出门去寻马车的小二就回来了。
他客客气气地将身后的人引了出来,介绍道:“肖老板,这是我们西城这一片最稳的车把式,四哥。”
付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那人身形矮小又弓着腰,也不知是不是常年打马,两条胳膊紧实得很,把袖子撑得鼓鼓的。
他客气地拱手道了声:“麻烦四哥了。”
那人哪敢受他这一礼啊,急忙向一旁撤了半步,摆手说:“不敢不敢,我就是一赶车的,哪配得上您这么称呼啊,喊我老四就成。”
说罢还搡了小二一下,笑骂道:“你怎么嘴里乱交代。”
小二明显慌了一下,而后抱歉地笑,把话又往圆地说了,道:“诶呦瞧我这张嘴,怎么就说秃噜了。”
付骁只说没事。
要说这出门在外,也不得非要特意讲究个什么身份地位。对于称呼,他并不在意这些,没想着因为自己尊贵就矫情这些。
看老四的年龄,叫哥其实也算妥当。
不过人家都说乐不用,那还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付骁点头应了下来,毕竟后面这三两日要仰仗着这位,才能平稳地赶路。
季遥拎着自己的行李物件默默地立着,见小二不住往她那里看,怕是发现了她换了装束打扮,好奇罢了。
她不动声色地把脸侧到了一边,把面目隐在纱帐之下。
那老四也是个聪明人。
瞧着付骁身边站着个女人,瘦瘦弱弱又挎着好些个包袱,便热络地上前去,帮她分担了两个,这才带着他们去了门口停着马车的地方。
这便开拔启程。
老四赶车确实有一手。
就好像能与马儿交流似的,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抑制不住奔跑的欲望,顺势快马加鞭,也知道它们什么时候该停下休息,让它们慢慢腾腾地走一段。
这提速减速也不忘给付骁季遥她们通知一声,不亚于温馨提示。
说什么“这段路坦荡,可要跑得快一些,有些晃动,倒水沏茶可要小心”,或是“二位颠簸已久,可要下车透透气”。
比起莫迭那一通发了狠地乱赶,乘坐的体验感可谓极佳。
有了这位好帮手,到达驿站的时间,可比付骁预计的要早了些许。
他原本想着,最不济凑活一晚上夜宿山林,然后赶在第二日的正午到达最近的驿站。
没成想在这天色渐暗,不宜赶路的情况下,那老四愣是披星戴月走了好长一段路,凭着直觉和天生的方向感,把他们带到了挂着灯笼的驿站门前。
付骁不得不佩服,行行出状元这话不假。
他瞧着来时那段黑嘛咕咚的路,纵是他眼精目明,分辨何处是坑何处有辙都有些困难,更不要说一般人。
偏偏老四做到了。
付骁看着正在乐乐呵呵和季遥交谈的老四,眼神变得有些深沉。
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普通人,可偏偏没有习武之人的特性,空门死穴到处都是,浑身都是破绽……
还是个五短身材,付骁觉着,他一个能打老四十个。
付骁只道是自己多心。
老四老实巴交的模样以及粗砺的双手,无不印证着他是个普通车夫的事实。
老四帮季遥拿了包袱下来,也没好意思直接给她,扭头见付骁站在一边,就赶忙走了过来,双手呈上,对他说:“那啥……老板您要不先拿一下,我去把马拴上,顺便去里面瞧瞧有没有人在。”
付骁接了过来,点头道:“行。”
老四得了话便走了。
被栏杆栏起的小院又只剩下季遥和付骁。
“这地方……当真能住人么?”
季遥的脚边窜出了一只半尺来长的大灰老鼠,拖着尾巴呲溜一下窜到了暗处。
她往后退了一步,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驿站立在荒郊,又是三岔路口旁,不知道从哪吹来的小风打着转,吹得人打心底的发冷。
再加上门口那俩灯笼上糊着的纸都褪了色,一个已经没了光亮,只剩下一个,白惨惨地映着烛光。
明明灭灭,忽明忽暗,把他们的影子拉扯地张牙舞爪。
那和山融成一片黑色的树影都在飒飒作响。
“既然叫做驿站,那肯定可以歇脚。”
付骁回答道:“不过……就是有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难说。夜里风凉,找地儿歇息的肯定不只有我们几个。人神鬼三条道,我们来只走了那一条。”
他朝着不远处一指。
“呵呵。”
季遥没打算看,强作镇定地笑了两声。
付骁本无意吓她,但是氛围都铺垫到位了,话赶话就说到了那儿。
“你听听,这都什么动静。”
他装神弄鬼地压低了声音。
季遥只觉得后背一阵发麻,加上头上帷帽的轻纱一直飘来飘去,她的眼睛里瞧着总有些白影,瘆人得紧。
她啐了一口,跳脚道:“呸呸呸,说这话你都丧良心,哪有什么精怪鬼魂,吓唬谁呢你!”
付骁见她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只觉得可爱,当即站到她身侧,伸手在她的帽子上呼啦了两下,嘴里念叨着:“要不我帮您呼噜呼噜毛,咱不怕哈。”
“去你的吧。”
对于付骁没事就动手动脚的行为,季遥的怒气也不是佯装出来的,踢了付骁一脚,但也没敢离他太远。
硬气也是一时的。
毕竟在这大环境下,她还是有点害怕。
此时,老四从暗处走了出来,对站在原地等待的两人说:“那什么……”
“啊!”
季遥压根没有防备,被吓出了一声尖叫,这才回过头,见到是人非鬼,抚了抚心口,小声道:“你可吓死我了。”
老四很是无辜地抓了抓头发,不明所以。
见付骁负手而立,快步上前继续说道:“那什么,肖老板,驿站里面的人起了,不过这地方,我瞧着反正不像什么正经驿站。”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