狍子是鄂伦春人的主要食物来源,对于鄂伦春人而言,是非常容易获取的。
他有这份自信。
三人坐在草地上烤着西斜的暖阳,聊着这几年彼此间的过往。
赵逸和赵茹两个小孩也凑在一旁,认真的听着。
林中传来响动,几人纷纷回头看去。
吕律和陈秀清看到,林中走出的是个骑马小跑着赶来的精壮男人,年纪比吕律看上去要大一些,他有着一双和赵团青很像的细长眼睛,也充满着野性,脸颊有些黑红粗糙,这是常年山林生活,风餐露宿所形成的肤色。
不用说,吕律也能知道,来的这人就是赵团青的儿子,赵永柯。
他着手提着五六式半自动,右手拉着缰绳,在面前摆放着的是一只软哒哒的狍子。
看到自家乌力楞来了客人,赵永柯愣了一下,停下马后轻松纵跃下来,朝着紧跟着站起来的三人走来。
“阿玛,这两位是……”赵永柯打量着吕律和陈秀清,直接出声询问。
赵团青一拍吕律肩膀:“这就是我跟你说起过的小吕。这位是小吕的大舅哥陈秀清,小吕现在也已经到这山里来住了,以后你们可要好好亲近亲近。”
赵永柯转身面朝吕律行了一礼:“谢谢你在燕窝岛的时候照顾我阿玛。”
“赵大哥客气了,赵老爹也教了我很多东西,不然,我都没法在这山里站稳脚跟……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了!”吕律笑道。
“对,兄弟,咱们以后就是兄弟。”
赵永柯似乎很喜欢吕律这句话,笑得很是爽朗。
马背上放着的狍子,自有乌娜堪拖下来,直接取了刀子,开始剥皮割肉。
鄂伦春女人在山里,主要负责采集,也时常赶着车子进山帮男人们拉打到的猎物,这些事情,她们处理起来,那手法比吕律还要熟练。
能跟着男人在这山岭里生活的女人,可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温和,骨子里也有着自己的野性和坚毅。
乌娜堪忙着做饭,吕律见赵永柯也来了,准备将自己此行的目的跟两人好好说一下。
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赵老爹,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请你们下山,跟我到秀山屯一起住的。”
“下山?”
赵团青听到这话,微微一愣,随即摇头道:“不去,我离不开这山,我可不想种地,我要是想种地,直接留在乌拉嘎了,还到山上干什么?”
赵永柯也在一旁笑道:“我也劝不住,在乌拉嘎住了些日子,我阿玛就想方设法往山里来了,我们不放心,也只能跟着。政府工作人员也来劝说过几次,可是下了山,别说我阿玛,就连我都有些不习惯,还是觉得仙人柱舒服。”
“终归是要下山的……”
吕律长长呼了口气:“你们其实也看到了,这在早些年,这大荒里没啥人,而现在有多少?林场、农场、矿场,会越来越多。随着人的增加,猎物会越来越少,打不了几年了,至于原因,你们也知道政府是怎么劝说的,我就不多说了,还是早点下山的好!”
“说了不去就是不去,就即使死,我也死在这山里……你刚刚也说了,还能打上几年,有这几年的时间,我不急!”赵团青倔强得超乎吕律想象。
吕律笑笑:“赵老爹,人总有老的时候,总有折腾不动的时候。”
赵团青突然间不说话了。
他抬眼看着已经有些昏黄的天空,神情有些茫然。
“你看看,以前这山里多热闹,那么多乌力楞,现在还有多少,我这一路过来,翻山越岭,百多公里地,就没看到几家。
再有,你再想想,葛家田他们的乌力楞,还有另外两家遭遇大爪子的乌力楞……我找过来,是葛家田指引的,他准备到伊春开皮草鞣制店,做苏恩了。那么多人的选择,其实老爹你应该明白,这是趋势,改变不了的趋势。”
吕律进一步劝说。
“他们怕大爪子,我可不怕!”
赵团青回头看了吕律一眼:“你别劝我了,再劝我都以为你是政府工作人员了,上一次让乌拉嘎公社的社长领着到山上来找我的人,是被我轰出去的。”
吕律听得出,赵团青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
“即使你要轰我走,有的话我也得说。你说你不怕大爪子,可是我这嫂子呢?还有赵逸赵茹呢?赵大哥领着一家子,陪着你在山里,这有多危险,老爹你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知道,你其实心里放不下这山野,更放不下你熟悉的这些野物……”
吕律说到这里就不再说话了,他上前踱了两步,转身正视着赵团青。
明明以猎手的身份出现,却放心不下这些猎物,这似乎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
但这种感觉,吕律却很清楚。
因为,这对于赵团青来说,荒野就是家,里面的一切都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份子。
在听到吕律提到孩子的时候,赵团青的脸色变了又变,很复杂,似是心里有无数股力量在交锋一样。
最终,他回头看向赵永柯:“明天你们就收拾行李,回乌拉嘎,以后不用管我了。”
听到这话,吕律苦笑一声,他万万没想到,劝说后得到的结果会是这样。
“阿玛,这可不是说不管就能不管的,你是我的阿玛,我是你的儿子!”
赵永柯长叹一口气:“其实下山生活也不错,你看看下山的那些人,他们不也过得很好,前些日子,我领着孩子到公社领子弹的时候,碰到熟人,他们的孩子都快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了。
跟赵逸赵茹两孩子,他们也玩不到一块儿。我听说他们都读书了,会很多赵逸、赵茹不会的东西。
那些政府建的房子,其实也不错,至少冬天不会那么冷。有了地,不用为粮食发愁,更不需要打猎去换那些绿叶菜。吃肉,也吃不了一辈子。”
“赵老爹,其实,到了山下,不也一样还能上山打猎吗?就像我,在外山住着,人一样在深山里。”
吕律接过话茬:“在我心里,你就是教会我打猎的师傅,教我爱上这片大荒的人,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将你请下山,然后请你教我打猎的,没人比你更了解这些动物!既然你不愿下山,那就只能作罢……”
说到这儿,吕律回头看了眼陈秀清:“清子,咱们走!”
其实,吕律也很清楚,想要将赵团青请下山是件很难的事情,心里早已经有了准备。
只是没想到,赵团青会倔到只差没有开口赶人的地步。
哪怕彼此间有着很不错的感情,但是,再继续说下去,怕是只会招厌了。
注定这顿饭吃不香。
既然吃不香,还不如不吃!
想要改变一个人的固有观念,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种决定,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做出来的。
吕律现在走,并不代表就放弃了。
他得给赵团青一个思考的缓冲时间。
吕律吹了声口哨,在草地上吃草的追风很快跑了过来,他直接翻身上马,等待着陈秀清牵马回来。
赵团青看着吕律,没有说话。
赵永柯倒是急了:“兄弟,你这咋还能说走就走?”
“谢谢赵大哥好意……我们自己带着有粮。”
吕律说完,双腿一夹马腹,骑着马就走:“赵老爹,你好好考虑下,我还是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到山里的秀山屯住,我家在哪儿,随时欢迎你来。”
他说完,一抖缰绳,快步进了林子。
元宝它们也立刻跟上。
陈秀清骑上他自己的马,也加快脚步赶上吕律,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林子里。
“唉……”
赵永柯看着说走就走的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团青也是微微皱着眉头:“这小子,还学会跟我添堵啦,以前碰面的时候,那嘴巴甜着呢,一直跟在身边,一声声赵老爹叫得欢快,现在刚一见面,就是不停的说教……”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两个此时愣愣地看着吕律离开方向的孙子、孙女,还有在割肉的乌娜堪。
“嗐……”
赵团青紧跑几步,将拴在树上的马解下来,翻身骑了上去,朝着吕律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
“律哥,咱们这就走了,我还没吃过鄂伦春人做的狍肉呢,你一直说他们的狍肉做得最地道!”
陈秀清傻傻地问。
“就只想着吃……”
吕律笑道:“不走能咋地,继续留在那里给赵老爹添堵?让他再好好想想吧。”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陈秀清问道。
“能去哪儿,天黑前找个地方住一晚,明天咱们回家,也在山上顺便打点野味带回去。身上的棒槌用现在这法子也放不久,得赶紧回去处理了。”
吕律深吸一口气,就在这时,骑着的追风突然止步不前,发出一声唏呖呖的嘶鸣,惊恐地往后退,元宝他们也是惊悸地缩到一旁,浑身的毛一下子炸开,呜呜地哼着。
情况不对!
吕律心头一惊,无论是追风还是元宝它们,都很反常。
陈秀清骑着的马更是直接往前就跑,跑出十多米后,才被他生生勒住缰绳止住。
“咋回事儿啊律哥?”
陈秀清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清子,小心了,如果我没猜错,是大爪子来了!赶紧下马。”
吕律能想到的,就只有大爪子。
不然的话,连熊霸都敢上的元宝,不会是这种反应。
吕律从马背上跳下来,快速朝着陈秀清靠近,双眼警惕地扫视着周边林木。
陈秀清也赶紧跳了下来,快速将缰绳往树上胡乱一拴,抱着枪跟吕律背靠背地站在一起,各自守着一面。
林木间出奇的平静,似乎就连山风都忘记刮了一样。
两人面面相觑,有些莫名,林子间,放眼所及,他们看不到任何动静。
谁知道,就在这时,赵团青的乌力楞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枪响,还有女人和孩子的惊叫,马的嘶鸣以……
糟糕……那边出事儿了!
“回去……”
吕律心头咯噔一响,大叫一声,朝着赵团青的乌力楞就狂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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