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克兰德的黄昏总是会被暗澹的云层和淅淅沥沥的小雨代替,身体和精神都颇为疲惫的克来恩手按半高丝绸礼帽,微埋身体,脚步飞快地穿过湿漉漉的街道,在煤气路灯的照耀下回到了明斯克街15号。
稍做休整,趁着昏暗的环境,他逆走四步,进入灰雾之上。
晋升序列6“无面人”后,他就一直想要检查下那片神秘空间有无变化,但碍于昨晚太累,半夜没能醒来,而白天都在外面“忙碌”,只能等到现在。
另外,克来恩还要排除干扰,占卜一件事情。
那就是这次晋升后,灵性未稳时,他没再听到“霍纳奇斯……弗雷格拉……霍纳奇斯……弗雷格拉”这段虚幻的呓语!
他想弄清楚这是提升到序列6以后,本身自然地改变,还是有别的原因。
雄伟宏大的宫殿内,斑驳的青铜长桌和背有不同符号的二十二张高背椅安静屹立,似乎亘古未变。
它们之下的灰雾,以及周围看不到尽头的空荡,同样如此。
但克来恩刚一进入这里,灵性直觉就敏锐地发现神秘空间与以往有了些许不同。
他没急于探索和尝试,平复好情绪,坐到最上首,具现出纸笔,写下了一段占卜语句:
“我晋升后未听到呓语的原因。”
手握纸张,低念语句,克来恩靠着椅背,借助冥想,迅速进入了梦境。
灰蒙蒙的天空与大地内,一幅幅画面闪烁,最终定格在了一幕场景上。
那是脸部和身体还长满澹色肉芽时的克来恩,他的四周弥漫着一层虚幻,稀薄,别人无法察觉的灰白雾气。
梦境破碎,克来恩睁开眼睛,大致明白了缘由:
“灰雾与现实交织,帮我屏蔽掉了不知来自哪里的呓语……
“晋升序列6后,我与灰雾之上这片神秘空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了,于是带来了一定的变化,并可以自然地借助少许力量了?
“目前来看,应该是这样。”
“嗯,尝试着探索周围,看具体有什么变化。”
克来恩缓缓起身,循着灵感,往古老宫殿之外的某个方向行去,脚下是海水般铺陈开来的灰雾。
走了不知多久,走到他想要停止,放弃探索时,前方尽头忽有光芒闪烁。
克来恩心中一喜,加快步伐,靠拢过去。
七八秒后,他看见了一座阶梯,通往天国般的阶梯!
那阶梯由纯粹的光芒凝成,神圣,通透,明净,能震撼每一个人的心灵。
阶梯往上方虚空延伸着,只有四层,每一层都相当高,像是为比巨人更加庞大的生物准备的。
克来恩顺着它的方向抬头望去,看见了一层灰白色的雾气,它们凝于半空,似乎在托着什么,而光之阶梯和那里还有一定的距离。
四层台阶,代表我已经喝完了序列9,序列8,序列7和序列6的魔药?那一层雾气之上,究竟有什么?克来恩谨慎前行,来到光之阶梯前,踩上了台阶。
台阶没有古怪,坚实地彷佛石制。
克来恩顺着阶梯,连翻带爬地向上抵达了第四层,然后尝试着眺望那灰白色雾气的上方,可惜的是,他的视线根本穿透不过去。
他想了想,往前两步,努力地往上跳跃。
然而,他刚一离开光之阶梯,就失去了往上的冲力和灵体飞行的本能,直直下坠,踩到了作为底层的灰雾。
看来还得提升两到三个序列才行,如果序列4确实是质变,那我半神半人后,应该就可以了……克来恩望着上方,有所判断。
……
圣塞缪尔教堂中。
戴莉不紧不慢地进入了值夜者们的基地,索斯特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大主教找我来,有什么事?”
先前她在黑夜教会管理的墓园中散步,感受灵的共鸣与交流的时候,伦纳德居然急匆匆地跑来找她。说是圣安东尼大主教要他们一起去找索斯特,但是又不等自己,也不说明白是什么事情就先一步离开了。他这一看就有心事的样子让戴莉分外好奇。
她进入房间之后,教堂刚好奏响了十一声钟鸣。在索斯特开口之前,戴莉注意到了摆放在办公桌上的一个小玻璃瓶。
经常与灵体打交道的死灵导师眼睛一亮,立刻走了上去,靠近桌子仔细端详这件东西:
“这么方便的灵体储存容器是最新做出来的封印道具吗?”
“像是玻璃的物质应该是某种规则的限制吧?隔绝观察,我的小宝贝们也无法窥探,但是又不会对周围的事物产生影响,甚至可以极大程度地隔绝非凡特性对周边物品的影响,这真是个天才的设计,是蒸汽教会的新品还是我们圣堂的天才开发出来的?”
索斯特面色古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索斯特,我能拿起来看吗?”
“……当然可以,我们已经确认过它是安全的,以及,这就是我们让你来的目的。”
见猎心喜的戴莉立刻把瓶子拿起来仔细端详,精通灵视的死灵导师很快发现里面确实关押着一个灵魂,她尝试让自己的一点点灵性渗透进去,却意外地感受到瓶中的灵魂现在是“无契约对象”状态。
“真是不错……真是很不错。”
戴莉由衷地赞叹道,爱不释手。她没有尝试去和里面的灵体进一步沟通,也没有打算将他唤醒:“这个技术能够更加轻松地捕获和放置灵体,我早就对教会的梦魔们把灵封印在牙齿上的行为感到不适了,战斗的时候还要龇牙咧嘴,难怪塞西玛阁下总喜欢穿着高领,没想到伦纳德居然也开始向他学习……而且我敢打赌,他们肯定不会把这种事情告诉自己的接吻对象。”
索斯特又是一轮欲言又止,并且抿起了嘴。
“你今天也很奇怪,伦纳德也很奇怪,你们肯定都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戴莉笑了几声,恋恋不舍地把手中的瓶子放回了桌上,一手按着桌子,上身前倾:“索斯特,现在可以说了吗,找我来到底是有什么事?”
安魂师咳嗽了两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节奏,他伸手把瓶子拿了过来,举到两人的视野中,一本正经地说:
“这其中的灵体是一个在很危险的非凡事件中意外幸存的人,在各方面的记录中,他都已经死去了,可是就在前天,这个瓶子被人匿名塞进了我们的信箱里。”
“他?”戴莉饶有兴致地说道,“没想到居然是一位幸运的男士。”
索斯特的表情愈发古怪,但他还是绷住了:“希望你能理解。大主教阁下和红手套们花了一天的时间来研究这个瓶子,并且尝试和其中的灵体对话。但是他们能够得到的信息有限,所以在确认他不会造成危险之后,大主教阁下决定通知你来和瓶中的灵体继续交流。”
戴莉点了点头,对这个要求并不感到意外。但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点:“希望我能理解?希望我理解什么?”
“咳……”
索斯特快要绷不住了:“这个瓶子里的灵体是一位值夜者。”
“所以?”
“他的名字是邓恩·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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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0日,和查拉图打牌。”
“12月21日,和查拉图打牌,并将斗邪恶与旧日时代桌游进行有机融合,开创全新玩法。”
“12月22日,和查拉图打牌。”
“12月23日,爱德华啊爱德华,牌就有这么好玩吗?你已经进来三天了,该考虑考虑出去的事情了!”
“12月24日,和查拉图打牌。”
“12月25日,不想打牌了,和查拉图聊历史打发时间。”
……
隐秘教堂静悄悄。天之母亲的凋像背后是一块只有两块大地砖左右的狭小地方,挤进两个身材正常成年人已经很困难了,挤进两个带着牌桌和几十个桌游棋子的天使就更困难了。
查拉图把脚挪了个方向,收了收腿,膝盖顶歪了堆在一边的大富翁盒子。手写的地契和涂了色充当人物棋子的小石头哗啦哗啦地倒向一边。占卜家伸手把它们拨回原位,然后抱着胳膊往后放松倚在天之母亲的凋像上,兜帽的帽檐遮住眼睛,鼻子下面的胡须被微弱的气流吹得一动一动。
爱德华坐在另一侧,仰着脸,跟上面的秘偶对视。
秘偶们无风自动,晃晃悠悠,之前混战里破损的秘偶依然保持着破损的样子,缺胳膊少腿,或半块头盖骨不翼而飞。活像玩具店橱窗里坏掉的残次品,格格不入地混在其中。
而神志不清的安提格努斯就好像一个恋旧的人类,只要玩具还没有破损到完全无法使用的地步,就绝对不丢弃。
在长达数天的坐牢生活中,除了打牌,睡觉,发呆,和查拉图插科打诨之外,就是盯着屋顶上的秘偶打发时间。爱德华已经把有多少秘偶、男女各有多少都数清楚了。期间她还和查拉图讨论了一下夜之国的历史,深入研究了一下安提哥努斯与天之母亲这两位天生的神话生物获得人性的成因及治疗。
研讨会气氛融洽,双方参与度都很高,共同完善了相关研究。在最后,查拉图用一条不算太重要的情报和一份龙虾意面换取了爱德华破译的夜之国语言,准备未来尝试点亮这片被隐秘之地的历史迷雾碎片。
于是爱德华借此确认了查拉图未来确实有出去的机会,这可比那条教会之间的黑历史重要的多。
被关6天就逃跑,感觉有点试探黑夜的底线,但我毕竟已经意思意思掉了一份序列一,6天时间足够我养好伤然后离开,更何况这里还有查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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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过该走了。这么想着,爱德华动了。
她站起身,长腿一迈,从查拉图的面前跨了过去。
查拉图微微把头侧了过来,像是张不开嘴那样含湖地说:“您要走了?”
“对。”
查拉图滴咕了几句什么,彷佛在自言自语,最后她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躺了回去。
爱德华斜着眼看她当谜语人,颇有种回到当初合作时的感觉。平心而论她倒是不怎么讨厌查拉图,虽然罗塞尔一看到这家伙故作高深就气打不到一出来。不过命运确实是值得敬畏的东西,在东方的寓言里,知道的太多也是会遭天谴的,何况还要把这些“天机”说出来呢?
她沿着墙根走了几圈,视线锁定了石像后方不远处的墙壁。
墙上的烛台没有拉住,但教堂的穹顶上刚好有一块镂空的天窗,红色的月光斜斜地投射进来,擦过天之母亲凋像低垂的头顶,恰好照射在这面墙上,给这里平添了更多的恐怖片气氛。
那里绘刻着一个又一个短促古拙的符号,但中间却空了一块,没能连接成形。
那空白的区域有两个巴掌大小,明显往内凹陷,似乎被人挖走了表面的石砖。
“那块对应的黑曜石就在教堂里,现在还没有人把它取走,将它安放于这里,就能让这面墙壁初步摆脱‘隐秘’的状态,呈现虚幻的色彩。”
查拉图换了个姿势,用侧脸对着爱德华所在的方向:“不过,开门的钥匙很特殊,你要画黑夜女神的相关符号才行。”
爱德华摸了摸下巴:“和我想的差不多。我还以为你会在这时候再坑我一次,”
“毕竟,如果顺利地把我困死在这里,黑夜女神大概率会愿意把你放出去吧。你都已经和那家伙合作过一次了,再来一次也没问题。”
查拉图低声笑了笑:“如果符号画错,您也最多只是见到那位失控的半个‘愚者’。”
“但安提哥努斯到底没有成为真神,而您说自己已经是序列一,那直视她只能给您带来一些麻烦。然后您一不高兴,回来把我这柔弱无力的投影杀了,我可就亏大了啊。”
“正确的决定。”恶魔笑道,“而且这里本来就不可能困住我。”
爱德华还打算继续激情上演一番欲望母树的虔诚卷者戏码,转而又觉得毫无必要,演多了反而虚假。她便不再说话,很快就从座椅下面找到了墙上缺少的那块黑曜石。
接着,她上前几步,将黑曜石石板放入了那个凹陷处。
两者严丝合缝,没有一点多余。
那扇墙壁迅速发出光亮,渐渐变得透明,能看见外面铺着的石板、有破洞的墙壁和半空漂浮的云气。
再确认安全之后,爱德华抬起手,描绘出了和黑夜女神的圣徽略有不同的、黑夜途径的标志。
霍然之间,透明大门后的景象水波般摇晃,发生了改变。
大门之后,是看不见底部的崖壁,是嶙峋的石块,是漂浮于半空的云气,以及在贝克兰德根本看不到的灿烂阳光,就像某个山顶的一部分!极其遥远的地方有破旧神秘的宫殿,隐约可见的教堂。
艺高人胆大。爱德华伸出手,按在虚幻的大门上,将其推开。
她的身影瞬间从隐秘小镇中消失了。
就在这时,查拉图也动弹了一下。她坐直了身子,虽然看不清脸,但是肢体动作表现出了纠结犹豫的情绪。一秒,两秒……数十秒过后,她缓缓地躺了回去,用手臂把周围的杂物拨到空地上。
“还不是时候……”
占卜家叹息道:“不是现在……”
而在外界,爱德华后脚刚刚离开隐秘小镇的范围,前脚就立刻迈入了灵界。她在灵界中快速地漫游,然后注意到脚下的世界是一片明艳混乱的蓝色。
联想到刚才过于灿烂的阳光,爱德华心里突然一动。又漫游了一段距离之后,她离开灵界,脚踏实地的瞬间,她到达了一个吵吵闹闹的地方。
带着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叫卖声和叫嚷声混在一起,刚从安静至极的隐秘小镇出来,爱德华立刻就觉得自己的听觉受到了一点挑战。考虑到自己现在不太方便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刚一落地,她就立刻转移到了相对阴暗不起眼的巷子里。
就在她准备好好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并且确认自己现在的所在地时,黑暗的巷子里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微微陷进皮肤。
?
爱德华疑惑地转过头,意外地发现这小巷子里人居然还挺多,有拿着刀的,有凶神恶煞的,还有被绑起来好像即将要被灭口的。这些人警惕地看着她,待看到自己身上的血迹时警惕就变成了轻蔑。
仔细一看全都是黑漆漆的灵魂,其罪孽程度至少也是黑巧克力级别的。
匕首加上了些力度,普通人的话或许已经被划开了颈动脉,但爱德华伸手轻轻一弹,这柄匕首就瞬间脱手而出,倒飞出去直接将拿着匕首的海盗的眉毛以上部分全部削去。
血浆四溅,像是划开了一个红色的椰子。那海盗保持着狰狞的笑容,缓缓倒了下去。
寂静了两秒过后,有三个人连着砰砰炸开,恐惧和慌乱撕碎了他们的身体,只剩下心脏落在一堆碎肉中。
爱德华摘下眼镜,弯下腰用尸体的衣角擦干净上面被溅上的血迹,然后重新一丝不苟地戴好。
“谢谢,我正好饿了。”她笑着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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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狱,其实也就是把门推开然后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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