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便利店的时候,何寰宇又下去买了几根棒棒糖——对于小萝莉来讲,没有什么是比棒棒糖更好糊弄的了。
许是由于之前搬东西耽搁了些许时间的缘故,等到父子二人到地方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十二点过半了。
自从昨天得知何寰宇要上门吃饭的消息,刘悦一晚上都没有休息好。
她也说不好是什么心态。
毕竟从道德层面来说,知三当三可不是能被社会公序良俗所接受的事情。
但是她刘悦也有自己的“苦衷”。
作为一名成长在汉东省大山里的姑娘,早年的生活不可谓不凄苦。而在二十一世纪初期的汉东省,尤其是贫困弱后的乡村,重男轻女的思想尤其严重。
对于她们来说,童年大概是没有的。
有的只有没完没了的家务。
仅仅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瘦小的肩膀上就要承担起家人的生活。
操持家里的一日三餐,照顾弟妹,饲鸡喂狗,打扫卫生。
甚至就连去上学,也得先早起割两把猪草把猪喂了。
毕竟过年一大家子人能不能吃上一口肉,就全看它了。
别看那时候“计划生育”还是基本国策,但是在天高皇帝远的乡村,这些就跟粉刷在村口墙垣上的标语“晚婚晚育,少生优生”和“要致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这些标语一样,从来就没人把它当过一回事。
村里周围的大树小树早被砍了要么拖出去卖钱,要么拉家里烧火。
甚至连村后山他们也没有放过,不过好在山高路陡,植被茂密,至少一二十年内不会出现“牛山灌灌”的景象。
村里没了树,环境自然就好不起来。
平日里尘土漫天的小路,一下雨就变成了沼泽,一不小心陷进去半天拔不出来。
至于少生孩子,那就更别想了。
许是因为“传递香火”的老旧观念作祟,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家家户户少于三个孩子的,似乎都不太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一边缴着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天价的超生罚款,一边热此不疲三年抱俩但求一儿。
什么?你说墙上写着“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
抱歉啊,老汉我不识字。
一大堆在现在看来有些无法理解的事情纠缠在一起成为了当时的恶性循环。
越生越穷,越穷越生。
婚越结越早,孩子越生越多。
要是儿子争气可能还抱着望子成龙的心思咬咬牙拼一把,砸锅卖铁供上个大学。
至于闺女?能读完高中就算上辈子积了点小德投了户不错的好人家了。
十四五岁初中毕业甚至辍学出去打工的少女比比皆是。
更有甚者,一些小姑娘十五六岁就被父母以定亲的方式送往“婆家”以换取“彩礼”补贴家用。
是的,打工或者嫁人,没有其他选择。
低龄低学历往往意味着她们是被压榨的最好目标,而她们的生活大多也没什么区别——十七八岁没法领证的年纪就已经成为人妇,有些更早的已经是两个孩儿的妈了。
相比于其他同乡的同龄人,刘悦的日子可能算稍微好一些的。
至少她爹让她上了高中。
大抵是因为她爹刘二柱脑子灵活,承包了村里的一口鱼塘,加上人也勤快,日子还算是过得去。
不但自己用青砖起了座房,还就成为了村里有名的万元户,尽管九十年代中期的万元户比不上八十年代初。
但相对于村里其他人在土里刨食一年到头也刨不出几个大子来说,已经算是生活优渥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即便是避过了天灾,也不一定躲得过人祸。
许是村里有人红了眼,一天晚上,刘二柱的鱼塘被人投了毒,几万尾鱼一夜之间全都翻了肚皮。
突如其来的巨大损失加上一些围观党的冷嘲热讽,刘二柱直接被气中了风,幸得抢救及时,这才没有直接辞世。
但是救活归救活,后遗症还是有的。
偏瘫,麻木,再加上脑子时不时不清醒,根本离不了人照顾。
原本作为家庭主要经济来源的刘二柱突然就垮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刘二柱原本在乡里一家陶瓷厂工作的老婆也偏偏在这时因为单位效益不好而下了岗。
家里的经济一下就没了来源,再加上高昂的医药费用,原本还是富足的生活一下回到了赤贫。
于是刘二柱的老婆就打起了正在县里上高中的闺女刘悦的主意。
在她看来,闺女都是赔钱货,迟早是要嫁人的,读不读书区别不大(说起来也奇怪,重男轻女的偏偏基本上都是女人居多,也不知道为什么,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于是就托人辗转给刘悦说媒,对象是隔壁乡的一个年近四十的老光棍。
这老光棍本来谁都看不上他,奈何人家命好,正好赶上他们乡“撤乡设镇”,又好巧不巧地因为镇政规划的原因征了他家的好几亩地和他的房子。
征地补偿加上拆迁赔偿外带安置费,一下赔到手十大几万。
九六年的十几万在乡下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那绝对是“土财主”级别的。
于是老光棍一下成了附近十里八乡的香饽饽,前来说媒的媒婆踏破了临时安置房的门槛。
或许也是刘悦长得“争气”,一叠一叠的照片到了老光棍手中,老光棍却是一眼相中了还在县里上着高中对此一无所知的刘悦。
在媒婆的说和下,老光棍和刘二柱的老婆也就把婚事定了个七七八八。
一来老光棍同意拿出一万八当作彩礼。
二来没了房没了地只剩下现金的他打算和刘二柱他们家一起住。
这在刘二柱老婆看来当然好啊,自家闺女不用远嫁。相当于多了个上门女婿——这是多了个壮劳力;甚至这“上门女婿”还自掏“天价”彩礼——这是解了家里资金周转的燃眉之急。
再加上人也是出了名的老实。
除了年纪稍微大了点,别的真没的挑。
年纪大怎么了,年纪大才稳重,懂得疼人。
刘二柱的老婆如是想着,便随便寻了个借口叫回了正在县城上学的刘悦。
从县里回到家的刘悦得知消息当即就傻了。
家逢巨变,父亲重病,已被许亲。
这三个“重磅炸弹”没有一个是十六岁的刘悦能承受的。
尤其是嫁给一个大了几近自己二十岁的老光棍,根本不是一个在县里上过高中的她所能接受的。
在她的憧憬里,美好的大学生活,以及校园里甜甜的恋爱才是她所向往的生活。
怎么可能十六岁就不明不白嫁给一个快四十岁的老光棍。
一时想不开之下,就去了她父亲刘二柱承包的鱼塘,打算投水自尽。
大抵这就是缘分,恰巧这时来山里散心的何启昌路过,一把就捞起已经沉了一半的刘悦,把她送回了家。
说来也是无巧不成书,这时总是懵懵懂懂糊里糊涂的刘二柱突然就恢复了清醒,心疼女儿的他大骂老婆不干人事以死相逼,而他老婆却以头抢地哭着争辩说家里没钱了她也没有办法。
看了好半天戏的何启昌这才提出以“借款”的名义供刘悦上完高中,至于大学,那等到时候考上再说。
于是这件看似闹剧的“订婚风波”也就此以“退婚”告一段落。
刘悦回了县城继续读书,刘二柱的老婆退了彩礼,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刘二柱性情却是一日坏过一日。
因为“订婚事件”心有余愧的刘二柱老婆一忍再忍,终于有一天忍不下去丢下刘二柱和小儿子跟别人跑了。
而参与了其中一小部分的何启昌也没多待,顺路送刘悦回县城之后也继续着他的“苦难”。
生活本就是一地鸡毛,谁也比谁好不了多少。
九八年的何启昌还是体制内的一个小科员,在乃父何正东的帮忙运作下说话就要提副科。
这本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再加上最近妻子又查出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好嘛,双喜临门。
可不幸的是,这是九八年,而他何启昌,还有一个已然六岁的儿子——何寰宇。
二胎,想不想要?
都是自己的亲骨肉,怎么可能不想要。
但是时下计划生育正进行的如火如荼,作为体制内混饭吃的人物,更是要以身作则。
一个二十六岁的副科,前途还是算光明的。
但是何启昌并不开心,或许是他的性格原因,可能不太适合混体制。
起码来说他一个烟酒不沾的人,在体制那些烟鬼酒鬼中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体制内的工作,也就没有必要纠结要不要这个问题了。
一点社会抚养费而已,何启昌的老爹何正东家大业大,交点罚款自然不在话下。
但是现下情况不同了,因为何启昌这个即将到手的副科,何正东别说帮交罚款了,第一个要求堕胎的就是他。
纠结了好久,终究是没勇气反抗父亲的何启昌只能劝说妻子引产。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最后又是搬出何寰宇当借口,这才使得同意了堕胎。
而随着这个未曾出世的婴儿一起逝去的,还有他们结婚七年来一直如胶似漆的甜蜜感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