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刚进乐坊,就见大堂一片狼藉。
巨大的编钟被推倒在地,满地都是酒水和菜肴,七八个美人挨了毒打,浑身是伤地瑟缩在角落哭泣,十几名虎背熊腰的打手提着棍子站在堂中,架势很有些唬人。
一位簪花敷粉的贵族小郎君悠闲地坐在胡床上,手里慵懒地盘着两颗核桃,任由两名美人为他捏肩捶腿。
似乎是听见了有人进门的动静,小郎君懒散地掀起眼皮。
“哟,”他翘起嘴角,握着折扇坐起身来,“我要听姜姑娘弹琵琶,你们这群混账东西,偏说姜姑娘去了别处,不让我见她。瞧瞧,她分明就站在这里!尽打量着糊弄我,可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贺瑶认得他。
小国舅张翠峰,洛京城里有名的纨绔。
刘妈妈已经赔着笑脸迎了上去,“姜梨姑娘确实去了别处,刚刚才回来。我们不知道国舅爷今夜会来,没好好招待您,是我们不好!”
她一把拽过姜梨,骂道:“这傻姑娘,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楼服侍国舅爷?!”
姜梨被她拽得一个踉跄。
她下意识望向贺瑶,像她这种风月场里的歌姬,卑贱又没有尊严,连卖身契都捏在别人手里,经常会遇见这种情况,平日里一笑而过也就是了。
但不知怎的,她不愿意让贺瑶看见这样的自己。
虽然她只是个人人轻贱的歌姬,没读过四书五经,但她知道礼义廉耻,知道自己与恩人那样干干净净的小娘子不是一路人。
姜梨为自己的肮脏深感羞耻,漂亮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红润的面颊也变得苍白。
她咬了咬唇瓣,鼓起勇气拂开刘妈妈的手。
她朝张翠峰施了一礼,柔声而坚定道:“我今夜有贵客要招待,可否改日再给您弹琵琶?更何况……更何况您前两日留下的伤,也还未痊愈,可否容小女子再休养几日……”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张翠峰在房中花样百出,尤其以折磨女子为乐,最喜拿烟斗在女子的肌肤上留下各种烫伤疤痕,侍奉他一夜,几乎能丢掉半条命。
也就是他给的赏银足够丰厚,再加上有皇后娘娘撑腰,刘妈妈她们才会放任不管,甚至把他视作店里的摇钱树,对他千依百顺奉若财神爷。
平日她被刘妈妈威逼利诱,也就认命地硬着头皮去侍奉了。
可是今夜不行。
她的恩人在这里,最起码,最起码她想在今夜,在恩人面前保留一丝做人的自尊,如此,或许她才有资格为恩人斟一杯干干净净的酒,弹一曲干干净净的琵琶。
被姜梨当众拒绝,张翠峰不悦地拧起眉头。
他盘着两颗核桃,居高临下地打量姜梨。
过了片刻,他忽然伸手拽住姜梨的衣襟,毫不客气地往旁边一撕!
被当众羞辱,姜梨的瞳孔骤然缩小!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张翠峰紧接着给了她一巴掌,暴躁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玩意儿?老子给你脸了?!”
姜梨狼狈地跌倒在地,白嫩的面颊赫然变得红肿,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小梨子!”贺瑶连忙冲上去扶起她。
张翠峰一脚踩在案几上,盘着核桃狞笑,“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腌臜玩意儿罢了,连老子府上养的狗都不如,还敢忤逆老子?老子看你们仙乐坊是活腻歪了!信不信我明日就进宫告诉姐姐,拆了你们这破地方?!”
刘妈妈哭了起来,连忙赔着好话哄他。
张翠峰不耐烦地推开她,嚣张跋扈地环顾四周,“说什么招待贵客,你们倒是把他叫出来呀,老子倒要瞧瞧,是哪位贵客,敢和老子抢女人!”
“是我。”
清冷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众人望去。
顾停舟慢条斯理地脱掉女子的裙衫,又摘下发髻上的珠花,才从容不迫地迎上张翠峰的视线。
张翠峰愣了愣。
他对顾停舟的印象并不好。
大家都是同龄郎君,他们还在国子监插科打诨逃学玩耍的时候,这位小顾大人已经步入官场,这两年屡破奇案,成了天司判的一位判官,很受天子宠爱,可谓前途无量。
关键是他办起案来六亲不认,曾亲自缉捕过不少朝中重臣,带人抄家问斩这种事也没少干,铁面无私毫无感情,实在令人忌惮。
顾停舟这种人……
怎么会来逛乐坊?
张翠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把脚从矮案上挪开。
顾停舟淡淡道:“天司判在此办案,还请小国舅移驾别处。”
张翠峰没敢反抗,灰溜溜带着人往外走的时候,想起什么,又鼓起勇气梗着脖子道:“我险些忘了,顾停舟,你不是被停职了吗?还办什么案?我看,你分明是来找女人的!你也相中了姜梨是不是?”
顾停舟不置可否。
张翠峰玩味地扫了眼姜梨,“小贱人果然水性杨花,就知道四处招惹男人。罢了,既然你也相中了她,我就给你一份情面,把她让给你就是。顾停舟,你记着,你可欠我一份人情!”
他说完,径直走了。
刘妈妈连忙带领侍女们收拾满地狼藉,又叫人拿药箱给姜梨擦脸。
贺瑶亲自替姜梨处理伤口,忍不住悄悄瞅了眼端坐在不远处的顾停舟。
他刚刚帮了小梨子……
只要张翠峰觉得小梨子是他的女人,那么以后应当就不会再来找麻烦了。
她附在姜梨耳畔,小声道:“你该去谢谢他。”
姜梨眼含泪水,颤颤道:“恩人是好人,恩人身边的人,也都是好人。”
刘妈妈又凑了过来,怂恿道:“这位小顾大人是太尉家的嫡长子,身份尊贵着呢,听说至今也没有娶妻纳妾,清心寡欲的很呐。姜梨,你可别犯傻,你得好好把握机会,要是能进顾太尉府,哪怕只是当个姨娘,那也高贵着哩!保管后半辈子吃香喝辣,衣食无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