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瑶盯着那碗牛肉饭,“凉州发生了什么?”
提起凉州,元妄进食的动作突然停止。
他似笑非笑地放下碗筷,像是自言自语,“倒胃口。”
贺瑶觑他一眼,又觑了一眼那碗牛肉饭,碗里还有那么多牛肉呢,他竟然不吃了……
贺瑶毫不犹豫地从铁栅栏后面伸出手。
她把牛肉饭抱进囚笼大快朵颐,俨然一副饿惨了的样子。
元妄回过神,嫌弃道:“洛京的小娘子大都知书达理,你怎么跟她们不一样?我吃过的饭你也吃,半点儿不讲究。”
贺瑶掀起一半面具,只露出嫣红小嘴。
她吃着牛肉,满不在乎道:“牛肉可贵了,我家一年也吃不上一回,去别人府上赴宴才能吃到几块,与其被你浪费,还不如给我吃呢。更何况这里十分危险,不吃饱肚子,万一突然打架,我岂不是很吃亏?”
她从来就不是娇气的小娘子。
从十二岁上战场起,就知道了粮食的珍贵,物资匮乏的时候,基本上有什么吃什么,实在饿极了,跟着老兵们掘草根煮汤吃的事也干过。
祖父说过,一个战士,吃什么不重要,做什么才重要。
生逢乱世,能吃饱就很好了呀!
元妄眼底的情绪变了又变。
天司判的这位小娘子,似乎跟其他官差不一样……
贺瑶边吃边问,“小贼,你明天还会给我送饭吗?”
元妄讥笑,“你是官我是贼,我凭什么给你送饭?”
贺瑶也就是嘴上问问,对他其实没报多大期望。
她好奇道:“你来洛京,除了对付郭家,还打算干些什么?你成日流连在馒头窟,莫非是想偷这里的东西?”
元妄没有隐瞒,豪情万丈地指了指远处木楼楼顶上镶嵌的那颗明珠,“看见没?小爷打算偷那颗最大的明珠,送给小爷最心爱的女人!”
贺瑶“噗嗤”笑出了声儿。
面前的少年,也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说什么“心爱的女人”,真是幼稚可笑。
不过……
能被凉州大盗喜欢的小娘子,不知究竟是怎样的姑娘?
她活泼道:“我认识洛京的许多小娘子,你心爱的姑娘叫什么名字?说出来,我替你参谋参谋。”
“她知书达理温柔婉约,和你这种野蛮的小娘子可不是一路人。”想起藏在心尖上的贺岁岁,元妄很骄傲,“她不仅家世好,长得也好,白白嫩嫩的,笑起来又甜又乖,像一颗小苹果。关键是她的学问也很好,每日刻苦勤奋,常常熬夜苦读,比谁都要有上进心。”
贺瑶鄙夷。
洛京的小娘子里面,就没有哪一位像他说的这么完美。
她轻哼,“吹牛!”
“谁吹牛了?将来我还会娶她的!”
“就算有这样的小娘子,人家也瞧不上你。”贺瑶毫不留情,“人家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你一个盗贼,却拿偷来的东西送给她。嫁娶可是一辈子的事,难道你打算这一辈子都偷东西养她吗?”
小姑娘伶牙俐齿,句句在理。
元妄自诩能言善辩,这一刻却也答不上话来。
是了,这几个月以来,小侯爷的身份迷了他的眼,他还真把自己当成贺岁岁的未婚夫了。
可他的双手是脏的,身上还背负了人命官司。
他是从烂泥里爬出来的野狗,而贺岁岁冰清玉洁纤尘不染,他要用偷来的东西去玷污她吗?
他自己已经脏了,难道还要弄脏贺岁岁?
白狐狸面具下,元妄脸色难看。
他把手伸到囚笼里,夺过贺瑶还没吃完的牛肉饭,“别吃了!”
他转身就走。
贺瑶:“……?!”
小贼恼羞成怒了属于是。
贺瑶坐在原地,无聊地双手捧脸,目送元妄走远。
这个小贼出身贫寒,他什么也没有,却也知道为心爱的小娘子送上珍贵的明珠,来讨取她的欢心。
而魏九卿什么都有,从前与她相好时却不曾送过她任何礼物。
可见感情好坏,跟贫富贵贱没有任何关系,只看那人是否用心。
……
因为贺瑶的捣乱,昔日热闹喧嚣的斗兽场一连七日没有开张。
贺瑶听说,那头豺狼咬死了十几个所谓的“贵人”,斗兽场赔了很大一笔钱,又派了不少人跟对方家属交涉,这才把事情平息下去。
终于又到了开张的日子,管事磨着牙,把贺瑶从囚笼里放了出来。
他示意护卫给贺瑶戴上镣铐,皮笑肉不笑道:“那些家属相当生气,要你以死谢罪,才肯彻底罢休。所以咱们这斗兽场重新开张以后的第一场,就是小娘子的表演。”
贺瑶看了眼手腕上的镣铐。
镣铐用寒铁打造,很难挣脱开,对上凶兽毫无反抗之力,只有被活活咬死撕碎这一个下场。
“真可怜。”魏九卿手持折扇,气定神闲地出现在不远处。
贺瑶抬头看他,“哟,九卿哥哥来了。”
魏九卿柔声道:“贺二妹妹放心,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你死之后,我会亲自替你收尸,再把你的尸体送去给你阿耶看——只是,能不能收个全尸,就看贺二妹妹自己的造化了。若是支离破碎惨不忍睹……只怕你阿耶会伤心死。”
像是料定了贺瑶的结局,他含笑离去。
贺瑶磨了磨后槽牙。
魏九卿真可恶,咒她也就算了,还连带她阿耶一起咒!
“我才不会死,”她低声呢喃,“不仅不会死,将来还会亲手弄死你……”
斗兽场的闸门缓缓打开。
贺瑶被管事推进去,四周顿时响起铺天盖地的咒骂声。
对面的闸门跟着打开,三头膘肥体壮的狮子危险地踱步出来,先是低吼了几声,继而眼睛发绿地盯向贺瑶,目光里充满垂涎,仿佛恨不能把她一口吞吃入腹。
贺瑶没看见似的,专心致志地低头摆弄镣铐。
片刻,她挑眉,她弄不开那副镣铐。
看台最高处,元妄戴着白狐狸面具,安静地站在人群里。
四面八方人潮纷涌,所有人都在叫那个小姑娘去死。
他的目光落在那副寒铁镣铐上。
如果换成他,解开镣铐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天司判的这个小娘子还是太嫩了些,单枪匹马挑衅整个馒头窟,肯定是要栽跟头的。
他瞥向蠢蠢欲动的几头狮子,不动声色地握紧手中的弹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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