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带人一走,屋里就都是自己人了。
李纨有些无奈的劝起冯一博,又叹道:
“若传到老祖宗,或是我婆婆耳朵里,怕是要留芥蒂的。”
这屋里就属她难做,里外都想要周全。
刚说了宝玉几句,现在又要劝冯一博。
“师姐不必多虑,不过只是个玩笑罢了。”
冯一博笑着回应,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摆手道:
“若他接受不了,大不了就是下次不来,也不至于伤到两家的情分。”
在他眼里,宝玉不过是个熊孩子罢了。
若打趣两句就能伤到两家情分,那这亲戚真是不走也罢。
左右现在林如海在都中,黛玉随时都能过来。
就算他不去贾府,也没有影响。
有人可能觉得会影响李纨。
但李纨在贾府虽不管事,地位却并不低。
虽看似孤儿寡母,却无论谁都要让她三分。
就连贾母和王夫人,也从不曾给她说过什么重话。
这边黛玉刚出了气,心情正自大好。
听冯一博说“大不了下次不来”,顿时忍不住嗤笑:
“嗤!不来?他哪有那个记性?”
她和李纨分坐李孟氏左右,此时稍稍探头,歪头看着李纨道:
“珠大嫂子你又不是不知他的性子。”
“唉!”李纨闻言摇头叹气。
她自然知道宝玉什么样,不过这可不归她管。
唯有偶尔贾兰问起,她才有些为难。
只能千叮万嘱的,别和二叔学。
黛玉怕冯一博不知,又解释道:
“二哥哥这人,喜欢时,没上没下,不拘你是什么身份,他都能乱玩一阵。”
“不喜欢,各自走了,他也不理人,唯一的好处,就是他也不记仇。”
宝玉虽被娇惯的不成样子。
但也是因此,心如白纸一般。
对于尊卑并不看中。
他看中的,只有皮囊。
妥妥的颜狗一枚。
正因如此,才会感慨尤家姐妹被埋没了去。
倒不是他有什么占有欲。
而是在他心里,这样的美人就该无忧无虑做小姐。
被人纳作妾室,就是埋没了去。
“哈哈哈,他倒也是个妙人。”
冯一博闻言大笑,道:“若能这样糊里糊涂过一辈子,倒也不错!”
说到这里,又摇头道:
“可惜啊!”
虽不知“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是因为什么。
可冯一博也看出贾家颓势已显。
宝玉无忧无虑的日子,早晚到头。
“多谢林姑娘刚刚解围之情!”
尤三姐和尤二姐对视一眼,这时一起过来朝黛玉见礼。
“不必如此!”
黛玉连连摆手,又道:
“本我和那人也熟悉一些,知他并非有意冒犯,倒是让你们受了惊扰。”
李孟氏见状出言打趣道:“你们一家倒是好了,就是把人家气跑了。”
“伯母~!”
黛玉闻言难得显出娇嗔的女儿态。
却又想起冯一博还在,顿时脸上通红。
一下扎到李孟氏怀里。
“哈哈哈!”
众人都忍不住大笑。
这边一家和谐,没把这事当回事。
另一边,却有人为此做了大冤种。
袭人平时在宝玉屋里,向来说一不二。
也从不曾受过什么重话。
可今儿个,却当着众丫鬟的面挨了一脚。
这一脚直让她,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疼。
一时只觉得,在这屋里置身无地。
此时听着宝玉问她踢到哪,袭人真想发作一番。
却终于不敢。
脸色来回变换几次,最后还是维持往日里,那个识大体的形象。
她忍着疼,挤出个笑脸,道:
“没有踢着哪,我先伺候爷换衣裳去吧。”
宝玉是她的主子,她若发作,必定要在贾母和王夫人心里跌了份去。
所谓识大体,不是不会怒。
只是知道这怒发了也没什么用,不如借此落个好名声。
委屈自己,换取认同。
就是很多人眼里的识大体了。
宝玉听闻她说没事,长舒了口气。
一面进屋等着她解衣,一面笑道:
“我长了这么大,头一遭儿生气打人,不想偏偏儿就应在你身上了!”
袭人脸色有些发白,却依旧忍痛帮他换着衣裳。
闻言还勉强笑道:
“我是爷的身边人,不论事大事小,是好是歹,自然也该从我起。”
宝玉闻言连忙表态:
“正是如此!你同我,与旁人自是不同。”
两人已然初试云雨,共赴巫山。
因此一直和别人不同,只是两人都默契的未曾提过。
宝玉不提,是怕长辈怪罪。
习惯性的选择逃避。
袭人不提,是在等宝玉再大些。
能主动提出,抬她做姨娘。
可此时宝玉这话一说,几乎等同承认了两人的关系。
虽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俩。
却还是让识了大体的袭人,心中微微得意。
不过她故作镇定,并未多说什么。
等衣裳换好,袭人退后一步,端详了片刻。
又上前理理宝玉的衣襟。
像是妻子叮嘱丈夫一般,继续道:
“只是别说打了我,明日顺了手,只管打起别人来。”
宝玉以为事情已经过去,听她又提起,连忙解释道:
“我才也不是安心的,如何会打顺手了?”
说完又小声补充道:
“刚在冯府和林妹妹吵架了。”
他没敢说被冯一博开了玩笑,只能说和黛玉起了冲突。
俩人平时也是经常吵架拌嘴,袭人自也没有多想。
只是这时袭人又觉疼痛难耐,但还是勉强一笑,又开解他道:
“谁说是安心呢?都是我不会看眼色,还上去惹你。”
这话说的让宝玉心中有些惭愧。
但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转身就走。
“林姑娘素来不爱和你玩,你又何必总是追上去找不自在呢?”
宝玉遇到不愿意听的就是如此。
向来招呼不打,转身就走。
袭人也没当回事,只是她觉肋上疼得心里发闹。
到了晚上,连饭也不曾吃一口。
等天黑一脱了衣服,就见被踢处青紫了一块。
袭人顿时唬了一跳,又不好声张。
以宝玉的性格。
若她遮掩一下,宝玉只会心疼。
若是被人知道,尤其是老太太和太太。
怕宝玉就要远着她些。
没办法,他就是这样的性子。
平日里千好万好,遇到可能被长辈责怪,就躲远远的。
哪怕是他闯下的祸。
袭人强忍惊慌睡下,睡到半夜却觉胸口发堵,嗓子眼腥甜。
没过一会儿,竟吐出一口血来。
她还不确定,连忙起身点灯。
这一看,心里顿时冷了半截。
顿时想起人常说道: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
想到此处,白日里被承认的甜蜜,以及心中那一点得意。
尽皆消散。
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
也尽皆灰了。
袭人眼中不觉的滴下泪来,只觉自己活不长了。
也不知何时,袭人昏昏睡去。
第二天又按时醒来。
她早早出去,想要打发人问问大夫。
想着先弄点子药吃吃。
“袭人你这是哪去?”
没想到,她刚出门的时候,正遇到鸳鸯。
“怎地脸色这么苍白,莫不是那个?”
“你怎么连头也没好好梳梳,就出来了?”
鸳鸯见她钗发不整,脸色难看,就多问了几句。
“若是需要什么,我一会让人给你送去。”
见袭人眼神躲避,鸳鸯不由多想,连连关切道:
“袭人你说话啊?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
生怕鸳鸯猜往什么不好的地方,袭人连忙拉着她到了背人处。
再识大体,袭人也还是个小姑娘。
见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鸳鸯,再忍不住心中的伤感。
一五一十的,把昨儿个被踢的事都说了一遍。
说到吐血处,又扑在鸳鸯怀里哭了一通。
鸳鸯闻听了经过,顿时气愤不已。
随后却又有些丧气,道:
“他是主子,就算踢你打你,咱们也要忍着,不能说什么。”
“若是说了,老太太和二太太都会觉得你有错处。”
这和袭人所想大差不差。
听闻鸳鸯也这么说,袭人更是悲从中来,道:
“是啊,就是如此,我才想着打发人去找大夫,开点丸药,吃吃就算了。”
“不行,不仔细看看,万一落了病根怎么办?”
鸳鸯听闻立刻摇头,又道:
“你等着,我先找大夫给你看看再说。”
袭人连忙阻止,口中道:
“别找,弄得人尽皆知,我反而没法做人。”
“放心,我自有办法,咱们低调行事,只说有人摔了一下。”
鸳鸯是贾母的大丫鬟,十分体面。
她着人叫来大夫,为袭人诊了脉象,又问了伤情。
最后开了些损伤的药。
说是内服外敷之下,十天半月就能好了。
袭人还细问了会不会影响以后。
大夫闻言有些莫名其妙,还是老实答道:
“只是普通伤损,休养月余就无碍了。”
袭人这才勉强放心。
回屋安排了别人先伺候宝玉。
养了几日后,除了鸳鸯,竟再没人发觉异常。
中间宝玉想要成就好事,倒是关心过一次。
见了印子也吓了一跳。
当即亲自去找了与贾家交好的御医。
太医院的王济仁。
等他回来,说那边也只说是普通伤损。
说了个丸药自己调理,倒是与袭人现在用的正好一样。
袭人就继续依方调治不提。
宝玉从这边出去,就又没皮没脸的找黛玉玩去了。
见黛玉也不和他说话,自知是前日在冯府的原故。
三春姐妹见他倒是都笑的欢。
只是宝玉远远的,就隐约听到“宝宝”二字。
他转身就走。
去了王熙凤这边,只看到几个丫鬟婆子。
逗弄了一会儿大姐儿,就又无聊了。
王熙凤和平儿,正处置府中事务。
忙得不可开交。
贾琏也不在。
说是最近见天都见不到人。
在外面忙什么木头、石头的。
宝玉心中闷闷不乐,回至房中,也是长吁短叹。
轮到麝月上来伺候着换衣裳,不防绑头发梢的一把坠子失了手。
都掉在地下,缠纠在了一处。
宝玉借机又是一通发火。
“蠢才,蠢才!怎么做事的?”
“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业,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
麝月不敢还嘴,只躲在一旁抽泣。
最后还是袭人被小丫鬟找来,才勉强安抚了宝玉。
如此三番五次之后,宝玉屋里的丫鬟都被他骂了个遍。
还有两个小的被发落出去。
袭人、碧痕、秋纹、麝月等众丫鬟,一齐跪下央求。
还是没能阻止这位爷发飙。
等人一走了,宝玉又长吁短叹。
对袭人、碧痕、秋纹、麝月几个大丫鬟叹道:
“你说叫我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
说完,还委屈的滴下泪来。
几个大丫鬟相顾无言,都选择了沉默。
没有一人上前劝阻一句。
袭人、碧痕两个和宝玉胡闹过的,甚至有些心凉。
一个在外面受些气,就回来撒气的爷们。
只让人觉得难依靠。
之后袭人又养了七八日。
虽还隐隐作痛,但好在肋下的印子终是消了。
只是身上的印子消了,心里的印子却没消。
宝玉为她去找了御医,但也就那一次。
这几日,宝玉又没皮没脸的去找黛玉几个姐妹玩。
转身把踢人的事忘在脑后。
还有,那两个被发落的小丫鬟。
听说因犯错被送回家里,又没到配婚年龄。
转手就被父母发卖给了人牙。
如今再无音讯了。
袭人慢慢养好了,自也不会再提这些。
只是,原以为是他屋里人。
现在想想却难免有些心凉。
甚至隐隐后悔当日陪他胡闹。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冯一博还不知道,自己随便怼了两句。
只是给黛玉出气。
却不想,让贾府发生这么多事。
牵累了这么多人。
当然,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宝玉只会窝里横,肯定是家里给惯的。
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要面临的问题,是林如海要搬走。
“叔父,您就在着住得好好的,怎么就要搬走?”
冯一博诧异的看着林如海,没等他回答,又急切道:
“莫不是,我做的有什么不周之处?”
“叔父尽管说来,一博自当改正。”
“一博莫要多想!“
林如海闻言笑着摆手,示意冯一博别急,口中道:
“若非有你照顾,我和黛玉的身子,也不会恢复的这么快,这么好!”
“在这边又有你恩师为伴,住的十分自在。”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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