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峰岭军寨,白典营房。
时隔十日,对于上官陆的突然到访,白典稍显慌乱,举止失常,按说以他的城府,不该有此失态,而是面对再度归来的上官陆,白梵内心异常复杂,愧疚和歉意交织,又掺杂着欣喜和无所适从,是的,无所适从。
上官陆是因五羊而获罪,在左军都督府监牢一关就是三年,对于此事,不管是白典还是半仙,再或是已经战死于南关的刘监,对上官陆是由衷的感激,尤其是对上官陆的才情和品性,那是既钦佩又敬服。
这次,无论上官陆因何缘故再次返回五羊,重获自由,白典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但一想到他此次到五羊,是因王爷的安排,而且很有可能是王爷筹谋五羊关最关键的人选,白典内心便无比复杂,不知该如何面对。
这几日,上官陆挣扎徘徊,白梵何尝不是如此。
五羊边军沦落至此,就算两国和谈,五羊关成为易市,他们百峰岭这二百余摆在明面上的五羊边军,高高在上的朝堂,再或是顶头老大的都督府对他们都是不管不问,置若罔闻。
这一点,对于将毕生心血和精力都放在五羊的老边卒而言,无疑是莫大的讽刺,尤其是经历过五羊关破一战,那种种令人咋舌的诡异之处,白典和半仙对朝堂,再难升起半点期许,更勿论信任了。
白典他们深知,期望朝堂驱逐鞑子收复军关,那是痴人说梦,五羊的事,只能是五羊自己解决,而依靠边军自身力量,一时难以成事,借助外力,不失为一良策,在这般境况下,靖王朱狄成为最合适的人选。
毕竟,起码他们对朱狄足够了解、足够信任,也足以依仗,特别是当前,已有朝堂裁撤五羊边军风声的前提下,朱狄是他们眼中唯一能够拉住的那根救命稻草。
其实早在半仙三人未见吴老之前,魏鹏已暗中同半仙有过一次密谈,正因这次密谈,五羊铁三角对五羊何去何从,已有所准备和安排。出乎他们预料的是朱狄的手笔竟那般大,吴老的建议不过是顺势而行,若非如此,五羊岂能在短时间内将一切准备妥当。
鞑子强攻羽谷关期间,白典带着百峰岭军寨这些弟兄,劫掠鞑子、修建军寨,何尝不是心有不甘,存着练兵的心思。
倘若上官陆是只身来到百峰岭,白典绝无其他任何心思,可···
王爷费尽心思将上官陆安插到五羊,是对边军弟兄的不信任,尤其是对半仙和他白梵的不信任,因此,心中对上官陆很是复杂,隐隐有那么一丝不满,沉默以待,足以说明他的态度。
房间内,上官陆看似一心拨弄着炭火,余光未曾从白典身上挪开片刻,初至军寨,他便有所感知,白典对他的态度看似热情,实则淡漠,甚为不解,而在这几日深思熟虑后,这才转过这个弯来,因五羊一战,白典他们对边军之外的一切,包括人和事都充满警惕和怀疑。
他可没有心思在这儿陪白典苦熬,装深沉,开门见山表明立场,道:“白老大,再返五羊百般无奈,却也是心之所向,晚辈亦为边卒,驱逐鞑子收回军关,也是我的心愿。”
白梵神色一愣,随即恢复正常,试探着问道:“上官阵总,通过这几日该当对五羊一战有所了解了吧,于五羊边军而言,谁值得信任,又能够值得信任呢?”
“信任?白老大为何有此一说呢?”上官陆故作不知,装傻反问。
白梵神色紧敛,借助舒缓身子的时机加以思考,缓声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小心谨慎些总是好的,吃一堑总归是要长一智的嘛!五羊已经被卖了一次,总不能再被卖一次吧。”说着,语气随之凝重,紧接着说道:“君无密则失臣,臣无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这句话想必上官阵总不陌生吧,可是被你常常用来告诫血狼弟兄们呢。”
听着白典几乎言明的提点,上官陆深感无奈,五羊一战他虽不是亲历者,却也通过几方渠道了解不少,不管是作为朱狄的棋子,还是他自己的盘算,取得白典和半仙的信任和支持,至关重要。
“白老大,五羊一战,幕后之人的布局不可谓不精妙、不可谓不毒辣,如此周密远非细作能够运作,毕竟两族有异,鞑子对夏族的了解远达不到这种高度,其中必然有夏族中人乃至朝堂重臣参与其中,且最低也是三品高官。如此,内环不除纵使夺回五羊也是枉然,便如你所言那般,不过是再被高价卖上一次。”
白梵毫不掩饰恼怒之色,情绪剧烈波动,就连说话也是充满杀气,道:“上官阵总,何必遮遮掩掩的呢,能够影响吾皇决策,岂是一般朝臣,将五羊卖于鞑子,累及几万边军弟兄战死,连及两郡近百氏族灭族,羽谷关下无数袍泽战死,不管他是谁,是何身份,都该死,纵千刀万剐也难消心头之恨。”
上官陆内心的愤恨比之白梵未曾少上半分,静待白梵情绪稍缓,这才开口说道:“白老大,从军入伍戍边多年,对朝堂了解当远胜于我,不消说殿阁学士、六部尚书、军府都督,便是一般小吏,哪个身后没有氏族依靠,就算游魂出身,置身朝堂这个大染缸,岂能独善其身,氏族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姻亲故旧利益驱使下更是盘根错节,仅凭五羊的力量,无异蚍蜉撼树以卵击石。”
闻言,白梵冷哼不断,脸色铁黑,尽管他知道上官陆所言非虚,依旧满是不屑,出言反击,道:“上官小子,你在五羊也不过三两年的时间,严格来说都算不得五羊边军,对于五羊,你毫无了解。别说如今军关被破,边军十不存一,就算全数战死,军关依旧会被弟兄们夺回来。”
白梵自信的语气,坚定的眼神,让上官陆无比诧异,同时暗自欣喜,白梵总算被他拨动心神,有所感触,情真意切乘胜追击道:“白老大,朱狄也好、我上官陆也罢,殊途同归,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北境安宁,白老大又何必拒之于门外呢?”
“上官小子,就冲你曾为了五羊而不计名利舍生忘死,我老白,就再信你这一次。”
无论白梵这句话是言不由衷还是心腹之言,既已得到白梵的保证,上官陆起身恭敬见礼,沉声保证道:“白老大,多谢!上官陆定不负所托。”
“上官小子,记住你曾经的保证,封侯拜相绝不以袍泽白骨铺就!”白梵眼神犀利,紧盯着上官陆厉声警告。
“该当如此,初心不改!”
······
芥蒂暂消,信任恢复,上官陆顺理成章代替白梵统领百峰岭军寨二百余骑,张秦唐、时冉昱二人也再度成为上官陆麾下两员虎将,只是,上官陆明面上依旧是五羊值守军卒。
正式接手,上官陆这才真正了解百峰岭军寨,不,准确的说五羊边军的处境。
寨内,二百余骑,说是骑兵,却连一人一马都无法保证,尚且称之为军马的马匹还不足二百,真正能够适应战场冲锋陷阵的,不足百匹。
盔甲兵刃、粮草军需,那更是惨不忍睹。前者,勉强算是人手一套,不至于赤手空拳,式样却是五花八门。至于后者储备,还是因凛冬将至,幽谷州都指粮草军将士干脆一次性送来大半年的补给。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上官陆也是深感无奈和棘手,受限于客观因素,只能徐徐图之,做好当前所能做的准备工作。同白典商谈过后,吩咐张疯子和时喇叭,百峰岭军寨在大雪封山时期,全力操训。
百峰岭军寨内,这二百余人皆出身骑阵,百战余生,皆为以一当十、以一当百的精锐,连番大战游离于生死边缘,个人实力更是突飞猛进,多为流武者,绝顶境武者亦不罕见,至于把式,凤毛麟角相当稀少。
具体操训,有姜愧协助疯子和喇叭,上官陆无须事必躬亲,得以抽身思虑如何布局的同时设法甄别揪出别有用心者,不管隶属敌国还是其他势力,再或是······
北风呼啸、大雪漫天,夜深人静,营房内炉火通红甚是喜人,上官陆、书生、屠夫三人围坐火炉,品茗夜谈好不快哉。
“主子,京城消息已经传来,军寨内有三十六的身份有问题。”说着话,书生将从鹰信上誊写下来的册本递给上官陆。
“三十六人?”近乎一成,这个数字让上官陆为之一震,就连接册本的手都僵在那儿。
“是,三十六人。”书生先是肯定点点头,这才有些懊恼的说道:“但是从京城传来的消息来看,这些人不过是氏族的暗子,没有一个是我们想要的。”
一番忙活,最终却一无所获,上官陆理解书生的气恼,出言安慰道:“正常,细作,特别是鞑子细作,若真就这般轻而易举被我们揪出来,也太说不过去了,毕竟能够潜伏至今,非等闲之辈,必然是身份伪装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心智城府,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不容小觑啊!”
“主子、书生,何必这般麻烦呢,要我说啊,但凡可疑直接束之高阁,不给他们丁点机会不就行了嘛,实在不行给他一刀,干脆省事,至于这么费劲算计来算计去的。”
屠夫粗暴的提议,让上官陆和书生都无言以对,脸上满是苦笑,还是书生轻声感叹道:“屠夫,哪有这么简单啊。”
“不然呢?”屠夫不以为然出言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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