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心思各异,尽皆不语之时,贾母面带喜色,连连说道:“好,这就好,宫里圣上是明察秋毫的。”
凤姐脸上也挂起笑意,道:“老祖宗,珩兄弟身上还穿着宫里赐得蟒服呢,正是信重的给什么似的,哪能听了外面言官儿的谗言?”
贾母轻哼一声,道:“凤丫头说的是,许是觉得珩哥儿前些日子得了彩头儿,眼红的给什么似的,在一旁说闲话,小国公爷在时,这种事就有过。”
贾母为荣国太夫人,年岁又大,对言官儿就是当面骂,也没有多大利害,而这等私下的埋怨,自不必说。
史鼎听着贾母之言,面色变幻了下,给自己找补着:“宫里是信重着珩哥儿的,珩哥儿也还年轻,以后还有更多得用机会,于官场谦虚谨慎一些,倒没有错漏的。”
贾珩打量了一眼史鼎,暗暗摇头。
四大家族不愧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远离朝局的接过,也是对政治风向的反应比较迟钝。
在原著中,史家兄弟派了外省大员,在他看来,有很大一部分缘故是因为元春被加封了贤德妃,不仅使得史鼎得以重用,就连贾珍这等并非正经科举功名出身的人,也被点了学政。
而贾史王薛四家,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一个在外面支棱起事儿的主事人,最终在官场起复也只是因为裙带关系,也很难说有什么高深的政治智慧。
比起那些从宦海搏杀起来的士族菁英,多有不如。
再说,史鼎如今是侯爵,位属超品,比他这个一等将军爵显了许多,又自诩为长辈,当着贾母的面,方才见他对贾母如此恭敬,自我感觉难免良好一些。
说不得见他脸嫩,史鼎还以为贾母的老封君身份能够使唤于他呢。
凤姐笑道:“珩兄弟,那么宫里是还让珩兄弟管着五城兵马司的差事了。”
贾珩面色澹然,道:“不过是为君分忧,我原也担心差遣太多,顾此失彼,已有辞去五城兵马司职务之意,奈何圣上执意不允,只能待以后再作计较了。”
贾母笑了笑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响鼓不用重捶。”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其他。
听着几人说话,史鼎如坐针毡,一时想走都不好走。
好在这时,贾母也看出自家侄子的尴尬处境,笑道:“你和珩哥儿都是在外面做官儿的,遇事也要多多商量才是。”
史鼎笑道:“老太太说的是,亲戚互相照应着,也是正理。”
贾珩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史鼎,问道:“不知世伯现在朝中担任何职?”
史鼎闻听此询,脸色就有几分不自然,强自笑道:“原在五军都督府任职,十年头里,去西北跟着西宁郡王打了不少仗,落下了一些病根儿,前年身体抱恙,遂辞了职务,在家中静养,最近静极思动,也想着为圣上分忧。”
史鼎其实大也不是严格意义的纨绔子弟,在军中还是历练过的,虽能力平平、功勋不著、建树不多,但也认认真真从过军,跟着西宁郡王身旁儿,打过几个胜仗。
但史鼎本人并不想带兵,无他,风餐露宿,担惊受怕,太过辛苦。
贾珩点了点头,道:“五军都督府,总领天下兵务机要,也是好差事。”
随意与史鼎寒暄着。
不过对史鼎的一些暗示,只当未闻。
他刚刚站稳脚跟,除非付出代价,否则,史鼎这种程度的官员任命,他无权置喙。
史鼎见着少年客气中带着几分疏离的态度,心头倒也不由涌出阵阵悔意。
方才有些托大了。
贾珩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史鼎聊着,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转而看向贾母,道:“老太太,若无旁事,我就先回去了,这几天年事繁多,公务也不少。”
贾母原见贾珩与史鼎谈话气氛没有那般热烈,心头暗叹一声,也不多留,笑道:“珩哥儿,你先忙去罢。”
待贾珩离去,荣庆堂中的氛围,也多有有几分冷清、凝滞,尤其是史鼎,脸色笑意淡了一些,目中闪过忧切之色。
贾母想了想,转而看向凤姐:“这几天,你治着年事,多往珩哥儿媳妇儿院里坐坐,你们两个多多商量族祭的事儿,她头一年过门,以前没经过这事儿,尤氏又不在,你在跟前儿多帮衬着。”
凤姐笑道:“老祖宗,你放心罢,我会多去去的,其实老太太也不用太担心弟妹,她素来是个伶俐、谨细的。”
贾母点了点头,也不再说旁的了。
不提贾珩返回宁国府,却说黛玉在荣庆堂坐了一阵儿,向贾母说了有些神思困乏。
因为黛玉是有午睡的习惯,贾母就让紫鹃、雪雁还有嬷嬷,服侍着黛玉回房歇息。
原来让黛玉过来,也是因为史家来人,过来见见亲戚,倒也不需小姑娘如结婚妇人一直陪着见客。
待黛玉走后,贾母也没再让迎春、探春、宝钗陪着叙话,也让各自回去歇息,至于湘云,因其堂叔以及堂婶在此,倒留在了荣庆堂。
却说黛玉在紫鹃的随从下,离了荣庆堂,回到自己所居宅院。
随着年岁及长,黛玉早已独院而居,这时回到院落,落座在书案后,静静看书。
说来,自从元春回来以后,督促宝玉进学,宝玉先是有段日子没在家中,也每天天寻黛玉说话。
等到年关好不容易闲暇下来,就遇着王子腾家遭横祸之事。
再后就是最近,因着年前被贾珍提溜着会见各种客人,愈发没有空暇频频过来寻黛玉说话。
黛玉则待宝玉也渐如寻常亲戚,不冷不热,尽量不招恼着,但黛玉原也不是话里话外陪着小心的人,有时有些不耐,遂拿话刺着宝玉。
宝玉却不恼反喜,以为回到了熟悉的“相处节奏”,加上东西两府往来不便,倒也没酿出什么风波来。
而宝钗、探春时常过来陪着黛玉说话解闷,吟诗作对,闲暇时做些针黹女工,日子倒也惬意、闲适。
紫鹃小心翼翼沏着一杯香茗,道:“姑娘,别再看书了,喝了这安神茶,小睡一会儿罢。”
黛玉放下手中的书卷,拿着手帕遮住了脸颊,咳嗽了一声,星眸明亮熠熠,似是随口一问道:“听雪雁今儿中午说,三妹妹和云妹妹弄了一对儿白兔?”
紫鹃放下茶盅,笑道:“是珩大爷送的呢,我今早儿还去看了,兔子周身白的给雪似的,看着也好看。”
后院藏不住事儿,主要是丫鬟、嬷嬷在私下说着这些琐碎之事。
黛玉恍若雾露的星眸闪了闪,端起茶盅,若无其事品了一口,罥烟眉微不可察地颦了颦,轻声道:“还有谁送着了呢?”
“姑娘说什么?我没听清。”紫鹃诧异道。
黛玉:“……”
你成心的吧?
紫鹃梨涡浅笑道:“听莺儿说,云姑娘、三姑娘、二姑娘院里都送过去了一对儿,对了宝姑娘也领了一对儿。”
黛玉闻言,星眸微黯,一时抿唇不语。
她身子骨儿弱,不得骑马,连温驯的兔子都养不得了吗?
紫鹃这时又道:“姑娘,云姑娘还说呢,珩大爷还说也要送给姑娘一对儿,但需让姑娘亲自去挑呢。”
黛玉闻言,凝眸看向紫鹃,郁郁之色倏而明媚起来,问道:“怎么这么说?”
说着让她去挑,刚刚在荣庆堂那边儿也没和她提这一回事儿。
转念之间,思量得其中明细,刚刚在荣庆堂,众目睽睽之下,的确不大方便叙话。
嗯,她究竟在想什么?
黛玉忙将心底浮起的一抹绮思压下,星眸微垂,一时默然。
紫鹃笑道:“姑娘若是身子骨儿不便宜的话,要不我帮着姑娘去挑一对儿好看的带回来。”
“今天身子已好许多了,无碍出行。”黛玉说着,忽地又轻轻说道:“只我原也没养过这些猫呀兔的,也难得养得好。”
紫鹃蹙了蹙眉,正要说着,“那我去回了珩大爷,就说姑娘不喜,不养着了?”
黛玉星眸深处闪过一抹急切,续道:“去养养也没什么,不然反而辜负了人一片好意。”
紫鹃闻言,连忙将到了嘴边儿话咽了回去,只是看着自家姑娘那瘦削、柔媚的脸颊,也觉得说不出的有趣,忍不住轻笑起来。
“你这小蹄子,又笑什么呢。”黛玉却被这笑声弄得芳心一跳,嗔目以视,叱骂道。
紫鹃笑道:“姑娘,若是想过去挑选兔子,就过去呗,大爷原也疼姑娘给亲妹妹似的,这次就是担心别人挑得未必合姑娘的意,就让姑娘自己过去,尽着自己喜欢的挑,若姑娘养不惯白兔,再和珩大爷说说,想来也不算辜负了好意。”
黛玉品着紫鹃的话,心底不由涌起一丝自己都难说缘故的窃喜,罥烟眉颦了颦,雪肤姝颜上现着怅然,“旁人都可派人拣选送过来,我需得独自去拣选,倒独显得我事多,讨人嫌的了。”
紫鹃:“……”
她觉得姑娘这想法简直……角度刁钻。
不说羚羊挂角,天马行空。
紫鹃想了想,迟疑道:“也不一定是这般想姑娘的,三姑娘、云姑娘、宝姑娘她们不是自己挑选的,若姑娘觉得不适,我去也是一样的。”
黛玉清丽玉容上现出迟疑,道:“还是我去看看罢。”
紫鹃:“……”
大抵是一种,左右横跳,究竟要闹哪样啊?
好在已经习惯了黛玉这种行事方式,紫鹃也没在意,服侍着黛玉在床榻上午睡,准备等睡醒之后,一起去东府挑兔子。
回头再说贾珩这边儿,神情施施然返回宁国府,来到内书房,提起一管毛笔,拿出信笺,凝神书写。
临近过年,也需得一份贺表进献,他并不想写那些花团锦簇的官样文章,满朝文武呈上的已经够多了,而是想将《平虏策》在阅兵扬武之后,陈奏给崇平帝以做敬献。
而这时,小厅侍奉的晴雯,高声道:“公子,夫人过来了。”
贾珩将手上的笔放下,凝眸看向来人,只见身姿曼妙、明艳动人的丽人,款步而入厢房,笑问道:“怎么过来了?”
秦可卿粉面带笑,提着一个食盒,近得书案之前,纤声道:“夫君,没打扰到你吧?我煮了一些银子莲耳羹,给夫君尝尝。”
贾珩转眸看向食盒,笑道:“别说,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
秦可卿打开食盒,在一旁摆放着瓷碗,拿着大勺子盛着银耳莲子羹,柔声细语道:“夫君,刚刚去西府见老太太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史家三老爷过来了,说了一堆有的没的,陪着坐了会儿,倒是没意思的紧。”
秦可卿听着少年难得一见带着几分埋怨的声音,娇美、妍丽的脸蛋儿上现出笑意,道:“夫君不喜这种应酬?”
贾珩拿起汤匙,匀着汤碗中的热气:“话不投机半句多,情不投契的人凑在一块儿,无疑是一种煎熬。”
秦可卿展颜一笑:“夫君说的不错呢。”
贾珩不欲深谈此事,问道:“这几天过节的银钱以及衣裳都发给下人了吧?”
秦可卿晶莹明澈的眸子中,倒映着少年清隽如玉的面容,柔声细语道:“都发下去了,原还担心着发多少才合适,多亏了的凤嫂子还有平儿在一旁提点着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她管家有几年,老练一些,平儿也是个处事妥当的。”
转而又问着年礼的筹备。
秦可卿在一旁轻声作答。
贾珩想了想,又道:“黑山村送来那大鹿,让后厨杀一只,切成一些肉片,在小年或是这两天,你在天香楼做个东道儿,请她们几个吃烤鹿肉。”
红楼梦中就有芦雪庵即景联句,一边吃鹿肉一边联句作寺,倒也别有趣味。
秦可卿笑道:“原也有这个想法呢,倒是过年那几天反而迎来送往的,不好与姊妹们聚着热闹了。”
贾珩笑了笑,也不说其他,低头吃着银耳莲子粥。
秦可卿轻轻一笑,看着那吃粥吃得香甜的少年,温宁、柔婉眉眼间流溢着浅浅的欢喜,原本心底的复杂情绪也渐渐消散。
虽不知夫君究竟是和那位郡主怎么回事,但他只要不往家里领着,也没什么的吧?
她毕竟是夫君明媒正娶,朝廷下旨封的诰命夫人……
贾珩用过莲子羹,凝眸看向秦可卿,笑道:“好了,虽是好吃,也不好吃多。”
秦可卿一边收起食盒,一边笑道:“那夫君先忙着,我先回去了。”
贾珩点了点头,目送着秦可卿折身离去,望着那道杳杳倩影,凝眉深思。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隐隐觉得可卿似有话要和他说,但不知顾忌着什么。
毕竟是在一起同床共枕这么久,贾珩对少女情绪的细微变化,也能察觉出一些端倪。
“难道……”贾珩目光出神,思索着,心头忽地浮起缘由猜测,面色微变,少顷,喃喃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女人原就敏锐一些。”
如果是这样的话……
抗拒从严,好好过年?坦白从宽,后院翻天?
贾珩默然许久,觉得还是见机行事比较好,只得重又落座,拿起羊毫毛笔,凝神书写着。
及至未正时分,贾珩停了笔,起身出了内书房,打算在内书房前的回廊中看看景致,稍作歇息。
就在这时,一个婆子从月亮门洞过来,禀告道:“大爷,云姑娘、三姑娘还有林姑娘从西府那边儿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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