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枝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子桑叔,可知花冢毒?”
“怎么?”
“忽然忆起,随口问问……”
“这是我一手调制的秘毒。”子桑怀玉笑了一声,“莫非你领教过花冢毒的厉害?”
“原来花冢毒竟是子桑叔研制的。”苏南枝无奈笑笑,“三生有幸,险些死于花冢毒。”
子桑怀玉眉间不可察觉地微皱:“你与狄琼有过节?”
空气瞬间凝固。
世人皆知,子桑怀玉二十年前曾与狄琼是老情人。
苏南枝抛出此话,不过是为了试探子桑怀玉当下对狄琼是否还有旧情,不然把敌国女帝老情人带到大庆渊城,就好像埋了个地雷。
“嗯……”苏南枝颔首。
“哦。”子桑怀玉并不关心,“她还用着我制得毒,这毒药方,只她一人知晓。”
“我有幸解过花冢毒。”洛云崖毛遂自荐地上前一步,哪怕他在医术方面极具天赋,但在子桑怀玉面前也十分老实低调。
“那你还算有几分天资。”
“子桑先生出世,我愿陪在您身边供您差遣,一切吃穿用度算我的。”洛云崖一向嗜钱如命,可今日却出奇大方,他后退一步,跪在地上道:“若子桑先生不嫌弃,晚辈想拜您为师!为先生养老送终!”
子桑怀玉道:“我此生从不收徒,哪怕你是圣医谷谷主。”
洛云崖脸色闪过一丝诧异,他完全没表露身份,
子桑怀玉又如何得知他是圣医谷谷主。
子桑怀玉老道精准的洞察力,让在场所有人心中惊讶。
“先生如何……得知我是圣医谷谷主……”
“你年纪轻轻便医术超群,虽然比我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也算得上世间医师中的佼佼者。二十多年前,我见过上一任圣医谷谷主,她应是你的母亲,你骨相与她有七分相似,再观你医术,便能推断你是新任圣医谷谷主。”
“先生奇人。”洛云崖激动赞叹,“先生竟然能通过骨相,子推母,母推子。”
“雕虫小技罢了……”
“若这还算雕虫小技,那世间就不存在绝技可言!”洛云崖兴奋道,“这世间只怕只有先生一人,才会这门雕虫小技。不瞒先生,我想学!”
“学医?还是学推骨相?还是学排兵布阵?亦或者学用毒?学武功?这些我都会。想学的人多了去了,我凭什么教你?”子桑怀玉发现这群年轻人挺有意思的。
“敢问先生,有什么是您不会的?”洛云崖汗颜。
“没有。”子桑怀玉丝毫不谦虚。
“先生要如何才肯收我为徒?”洛云崖满脸赤诚。
“你若取来一捧沙漠的雪,在京城河里捞来一簇珊瑚,摘下一棵雪山之巅的仙人掌,我便考虑收你为徒。”
明知是刁难,洛云崖却仍然一口答应,朝子桑怀玉连磕三个头:“这声师父,云崖先喊为敬。师父放心,师父要云崖所取之物,假以时日
,云崖必定给师父找来。”
子桑怀玉用折扇慢敲掌心,调侃重磕三个响头的洛云崖:“现在的年轻人,都这般至情至性、诚实好骗?”
“小子,沙漠常年干旱,不会下雪,淡水河里没有珊瑚,仙人掌也不会长在雪山。”
所以——
沙漠捧雪、河里捞珊瑚、雪山摘仙人掌,根本就不可能!
洛云崖脸上有着从未出现过的坚定,额头微微发红,眼神坚毅道:
“我都知道!但师父交代之事,哪怕不可能,我也会尽全力去做。”
洛云崖表情不像开玩笑,他本就是医痴,为了学医能做到这一步,苏南枝并不稀奇。
“我先动身去沙漠寻雪,再回京城河里捞珊瑚,最后去雪山之巅挖仙人掌,待到这些事情做成,便回渊城寻师父,师父要记得这个约定。待我捧来雪、捞回珊瑚、摘了仙人掌,师父一定要收我为徒!”洛云崖又朝子桑怀玉磕了三个头,起身后便径直离开。
他真的踏上了沙漠寻雪的路。
这般坚不可摧的毅力……
倒是有意思……
“我倒要看这傻小子能坚持几天,呵呵呵……”子桑怀玉不为所动地摇摇头,“人性使然,他拜我为师,并非真想认我做师父,不过是因为我掌握着他极其想学的知识罢了。”
人际交往,皆有所图,若无企图,便不会有交际。
“洛神医悬壶济世,一片丹心照玉壶,若子桑叔收他为徒,他必将待您如亲父。洛神
医虽然平日里爱财,却是一个至纯至情的真诚之人。”苏南枝为洛云崖说情。
“他,也敢妄称神医?”子桑怀玉轻蔑地笑了一声。
“在先生没下山之前,洛公子的医术确实是世上无双,天纵奇才、年轻有为,您不收他为徒,于他、于您来说,都是损失。天才本就应该昔昔相惜,天才师傅有一个天才徒弟,师徒二人在一个领域登峰造极,难道不是一件幸事吗?”
“小丫头,你倒是舌灿莲花、能言会道,说的我都有些心动了。”子桑怀玉兀自低笑,摇摇头,“师徒讲的是缘分,再看吧。”
一句再看,苏南枝便知,洛云崖应该有机会。
……
这几日还算风平浪静,并未爆发大规模战争,只有个别地方发生小规模战争,由镇国侯父子带兵镇压,其他人则休整军队。
很快,子桑怀玉下山的消息不胫而走,也传到了西戎和北狄人耳中。
北狄王城宫殿内。
是黄昏。
外头灿烂至极的余晖,宛若泼上去的金色渐变颜料。
霞光斜斜投进窗格,在地上洒下一排整齐光影,大殿内并未点灯,狄琼穿着镶嵌珍珠的明黄色龙纹长裙,不沾阳春的十指交叠,放在象征至尊无双的权杖之上。
她一头丝滑长发整齐地贴在腰后,垂在龙椅宝座上,微低着头,凝睇着地上那片窗格光影,虽是面无表情,可双眼却藏着复杂至极的心绪。
“听说……子桑怀玉还活着…
…”
“确实如此,前国师大人还活着。”阿诺戴着绿宝石的右手,斜放在胸前,微行一礼,恭敬答话,“听说,苏南枝把他请出了紫娟河。”
“呵!”狄琼摩挲着权杖上巨大明亮的宝珠,蔑笑一声,眼里暗藏痛苦的复杂,“二十年前那杯毒酒,竟然没把他毒死。子、桑、怀、玉,这个该、死、的、大、庆、人。”
话语饱含仇恨。
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狄琼将案几上的玉瓶、砚台、笔架全部砸在地上,怒摔袖袍,狠狠推倒曲折屏风,双眼蓦然通红!
那张刻板严肃了二十多年的脸,已经让她完全成为合格女帝,表情永远威严理智、冷酷麻木、仿佛对一切都运筹帷幄的脸,一点点裂出痕迹……
少女时期没愈合的伤痂,在二十年后,依旧可以被撕扯的鲜血淋漓。
把女帝坚不可摧的胸膛剖开,会发现,她并非铜墙铁壁。是血肉之躯,便有爱恨情仇。
“子桑怀玉,一定会对付北狄。他本就是大庆人!他本就是大庆先帝当年安插在北狄的一颗暗棋,他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毁了北狄!”狄琼眼眶愈发猩红,将金银玉器砸的稀巴烂,眼底涌出奇怪情绪,“子桑怀玉下山是为了报复我,因为当年我告诉他,我杀死了他唯一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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