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个月,来到这世界就整整十年。
十年来,楚清像男人一样艰难求生,却比男人活得更为辛苦:赚着最多的钱,吃着最差的饭;当着好几个官,却永远不得闲。
无论如何努力,只能面临更大、更多的难关,这就是圈子不同。
在自己世界四十年耳濡目染、深入骨髓的教育,令楚清无法完全接受这个世界的三观,只能强迫自己迁就和适应。
但是,就像眼里的钉子、肉中的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就是异类,再怎么努力,水和油也掺和不到一起去,最终还是会被分离、排挤。
如果楚清能像小宝一样,自小习惯这个世界,就像自小学双语的孩子,能在两种语言中自由切换,或许能好些,但是楚清不能,她已有了完整的、定型的三观。
那么,从今天开始,楚清不忍了。
“楚大人,你如此着装,成何体统!”一名言官喝道,明明眼神里还充满欣赏和惊艳,出口之言却是极为严厉的呵斥。
楚清没理他,而是继续面向皇帝:“皇上,沃斯使团不停寻找下臣,下臣不得不躲进大殿。”
“嘶!”
“嘶!”
“嘶!”
“嘶!”
又是一片嘶嘶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掉进蛇窝了呢。
“好大的胆子!”
“好厚的脸皮!”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厚颜至极!无耻至极!”
这窝子蛇总算说话了,虽能听懂,楚清却不觉是人话。
皇帝闭了闭眼睛,不知怎地,此时此刻,听到臣子们声讨楚清,竟觉得有些刺耳。
可是想到昨天派胡恒秋遍寻不到楚清,又觉得憋得要岔气,眼下再听楚清如此言语,更为愤怒,可说出的话却成了:“楚清,你这不伦不类的,成何体统!”
“皇上,臣怎就不伦不类?”楚清一向刻板的表情,今天也极为鲜活生动,此刻正睁大眼睛表达自己的诧异。
有言官忍不住先于皇帝开口:“你急着上花轿是吧?穿成这副样子,就这么迫不及待嫁给沃斯蛮子?怕不是你们早已私定终身了?”
袍服鲜艳、妆容精致、饰品贵重、身姿窈窕,这要是把官帽换成红盖头……还别说,真像那么回事。
“二月二,龙抬头,除了龙能先于皇上打喷嚏,你也能吗?”楚清好奇地问那言官。
每年的二月,大宣皇帝会举办“开耕礼”,以“劝农耕桑”,时间有时会定在初二龙抬头的日子,有时是立春那天,有时也会拖到中旬,总之要在礼部挑选的吉日里。
眼下正是该筹备“开耕礼”的时节,楚清此言除了给那言官扣帽子之外,也有想转移话题的意思,可惜并未起到后者的作用。
因为今天的楚清太惹人注目。
腮边打了阴影,钝化了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灯烛照射下更显圆融,配以故意堆出的好奇表情,倒真有些不谙世事的样子。
这个世界的审美讲究芙蓉脸、杨柳腰、步步莲、不肥不瘦、长短适宜。
楚清常年锻炼和奔波,本就有些棱角的下颌便保持的线条分明,且相对大宣女子来说,身材过于高挑,若放在楚清那个世界算是中上之资,可放在大宣就是女生男相、毫无容色了。
所以呢,应了那句话: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楚晴只稍作调整,便给人惊艳之感。
化妆和不化妆,会化妆和不会化妆,效果确实相差甚大。
反正此刻光彩照人的楚清,令在场所有男子想接受又不愿接受,不想看她又忍不住看她,着实矛盾的紧。
那言官被怼的直接跪地:“皇上,臣没有那个意思!”
皇帝也没理他,不过却是依旧瞪着楚清,等着楚清做出解释。
楚清指指身上的官袍:“禀皇上,臣楚清,正五品中散大夫,着官服上朝,有何不妥?”
这话,堵住了皇帝的嘴,没错啊,人家没有胡乱穿衣服,中散大夫是皇帝封的。
可是,堵得住皇帝的嘴却给了言官机会:“你有何资格上朝?还有,就算你有资格,你也迟到了!皇上,楚清该罚二十板子!”
唉,讲理论,还是言官专业,论杀人不见血,言官也是最专业。
真要去挨板子,作为女性,就算打不死,也没脸活着见人了。
楚清:“这位大人您指责得对!”
朝臣们发现,比起楚清直接回怼,他们好像更不想听到楚清赞同谁说得对。
楚清继续道:“我说的上朝,是上朝会大殿的意思,不是陪你们来开朝会的;
还有,我本就没资格上朝,做为中散大夫,更是无需上朝,所以不涉及迟到,再说了我是躲沃斯人躲进来的,皇上也同意我进殿了!”
论讲歪理,我楚清也不弱。
又来了!皇帝在心里慨叹:还是原来的楚清,不愧是你!
皇帝不言语,只是扫视了一圈臣子,于是,楚清又开始遭受“狂轰滥炸”。
其内容不过是说楚清装扮不伦不类,还闯进朝堂这种神圣、肃穆的地方,藐视朝堂威严。
楚清不免好笑,用她原本的女中音,温婉地讲道理:“我本就是女子,以前我男装进殿,你们就说我不男不女、不伦不类;
如今我官袍穿得严整,腰带都系得比你们端正,甚至为了表示尊重,特意沐发、梳妆,你们为何还要如此说法?
难道自相矛盾是你们的个性,吹毛求疵是你们的本能?”
“不知廉耻!出了这种被沃斯人提亲的事情,还有脸花枝招展、招摇过市,你是不是很高兴嫁去沃斯?”刚才那位言官深得同行真传,跪不住就跳将起来,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一遍:“你与沃斯王早已私定终身了吧!”
“起来了啊?”楚清说道,并用奇怪的眼神看看那言官,又看看皇帝,然后再转回言官身上:“你们御史台是不是祖传的这套把戏,跪不住了就跳起来骂人?”
“你!”言官气得不轻:“你不要以为有沃斯王做倚仗,就可以大放厥词,无法无天!”
“嗤!”楚清轻笑出声:“敢问你是不是也姓张?每次第一个骂我的御史都姓张的……”
这位言官一下子干瞪眼,他真的姓张,刚被提拔为御史不久,正处于需要积极表现的阶段。
楚清又说:“大家听听,又是说我花枝招展,又是说我没脸没皮,还一个劲儿拿沃斯王的求娶说事情,听起来,像不像是恨嫁之女对觅得好姻缘的姐妹羡慕嫉妒恨?”
“噗嗤!”洪亮第一个憋不住笑,紧接着武将队伍也都哄笑起来。
说真的,刚才洪亮一听说楚清在殿外站着,就替她捏了把汗,甚至一个劲儿在心里感叹楚清命不好,风雨人生路,步步都是坎。
待看到楚清今天的样子,震惊得半天都回不过劲儿,直到亲眼见、亲耳听楚清说新晋的张御史“恨嫁”,总算把悬着的心放下了些。
“楚清!”皇帝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警告的意味。
“皇上,”楚清马上正色:“臣的官是您赐的,臣无依无靠,有困难只能求您庇护,所以才躲到您这里来;
您都不知道臣昨天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有多狼狈,臣实在无处可躲了!
皇上您说,臣有什么?
若论相貌,臣无姿无色;论才情,臣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全都不会;论年岁,再过几年,臣都该当祖母的年岁……
您说,哪个人会娶这样的女子?
可见,沃斯王所谓的求娶,不过是说说而已,恐怕通婚才是真正目的;
因此,方才张御史说臣急着嫁给沃斯王,实在是可笑至极!
就算是沃斯王真心求娶,总得图些什么,可是臣已经说了,臣年纪一把,无才无貌;
臣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皇上您赐给臣这身官袍才能带来的,那么沃斯王求娶的应是皇帝赐予的权利,与臣何干!”
皇上,沃斯王是相中您了呀!——从楚清的眼神,皇帝愣是读出这句话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