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虽然落魄,但好歹有朱方亭当个念想。现在最后一丝念想都没了,天地广阔,但是没有去处了。
高飞第一次在大街上放声痛哭。
如果不是曹警官打来电话,高飞准备跳到大马路上,被一辆卡车撞死。这窝囊又无趣的人生,他彻底过够了。
曹警官问道:“高飞,你在哪儿呢?”
高飞泣不成声。
“跟我说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曹警官是带着盒饭一起来的,高飞饿极了,却突然有了骨气:“我不能无缘无故吃你给的东西。”
“吃吧,我刚才也吃过了,这个盒饭可丰盛了,最上面一层是鱼香肉丝盖饭,第二层是猪肉大葱馅的水饺,还有一碗花生萝卜甜汤,一碗黄桃罐头。”
光是听描述,高飞就咽口水了。
曹警官收敛起严厉,笑了笑,说道:“吃吧。你小时候看过《水浒传》没有?武松说过,就算死也得做个饱鬼,是不是?”
高飞也勉强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好几天没正儿八经吃东西了,吃到温热的饭菜,一股久违的感动涌上心头。以前不觉得一日三餐珍贵,但是,在经历了那么多不如意之后,高飞才发现,在华灯初上的时候,能安稳地坐下,安心地吃一口饭菜,是多么难得。
吃着吃着,高飞的眼圈就红了。
曹警官笑道:“至于吗?我请你吃个饭就感动了
?”
“不是,是盖饭有点辣。”高飞辩解道:“我才没有感动呢。不过,饭菜挺好吃的,曹叔叔——不对,曹警官,这是在哪家买的?”
“现在可以叫我曹叔叔了。”曹警官和气地说道:“其实吧,这些饭菜不是我请的,也不是我买的,是谢冲的爷爷让我带给你的。”
高飞嘴巴里塞得满满的,他突然就嚼不动了。
曹警官说道:“谢大夫让我不要告诉你,说是你知道了之后,恐怕就不会吃了。但是,我希望你能继续吃下去。连不喜欢你的人都希望你能吃一顿热饭,然后好好地活下去,你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想自杀呢?”
高飞再也绷不住了,豆大的泪珠一滴滴砸到了盒饭里。
曹警官手忙脚乱地给他拿纸巾,说道:“哭就哭吧,哭完了之后,把谢家精心准备的饭菜全都吃下去,有了力气之后,继续活下去。”
高飞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越擦越多。
曹警官不催促他,而是很有耐心地等他哭完。高飞不哭了之后,把饭菜水果全都吃完了。
曹警官拿出了一个袋子,说道:“这里面是谢冲奶奶做的衣服。老人家糊涂了,唯有手艺没有忘,不知不觉给家人做了很多衣服。谢家人正想着怎么送人,看来,这衣服跟你有缘。等会儿你去澡堂洗个澡,把衣服给换上吧。”
衣服柔软整洁,细密的针脚诉说着老手艺人的认真。高飞喃喃道:“在我
小时候,我妈常说,如果不是因为我经常和谢冲打架,她也想让谢冲的奶奶帮忙做旗袍。我妈说,大城市高档商场里卖的旗袍,都不如谢冲奶奶做的好。”
“那还用说,我们小时候都是穿着她做的衣服长大的。几十年过去了,衣服都没坏。老人家的手艺,那可真不是吹的。你有福气,还能穿到她做的衣服。”
冲了澡,换上衣服,高飞焕然一新。曹警官又掏出十块钱来,说道:“明天先去把头发剪了。一半头发遮住眼睛,像什么话!”
“嗯……我有钱……”
“你有个屁!拿着吧!剪完头发,先去外地躲两天,免得朱家人报复你。”
“嗯……”
“有地方去吗?”
高飞缓缓摇了摇头。
曹警官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些,拿出一张招工信息报,说道:“自己找找。”
高飞的伤还没有好透,大多数苦力劳动他都做不了。可是,他又迫切地需要一份工作,要不他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曹警官笑道:“算了,你先养着吧,人家招工最基本的要求是四肢无残疾,你连这个要求都满足不了。”
高飞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曹警官提示道:“要不,你出家吧?”
高飞当即摇头:“不,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这条路。”
“不是真的出家,是到寺庙里住几天,然后,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都告诉我。”
高飞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让我做卧底?”
“你
可以这么理解。但是,你的工作要比卧底简单得多,去寺庙修行也可以保护你。我只是给你这些建议,至于你怎么选择,那就要看你自己了。”
“我要去!”高飞说道:“眼下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光你愿意还不行,这事我还得合计合计。”曹警官抽着烟,谨慎地说道:“这段时间,你到儒林街躲一躲吧!”
“可是……我能躲到哪里去呢?”
“去药店磨药吧!”曹警官说道:“不用站着,坐着就行,但是干活得仔细。”
“磨药?难道……是谢冲的爷爷那里?”
“那我就不知道了。”曹警官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电话和地址:“白天磨药,晚上可以住在那里,中午管一顿饭,其他时间,你自己想办法。”
上面的地址不是“谢宏轩中医诊所”,而是附近的一家药材店。高飞问道:“曹叔叔,你告诉我,是谢冲的爷爷帮我找的地方吗?”
“你要是好奇,你就亲自问他。”
高飞感激地说道:“不管怎样,我很感激你,曹叔叔。”
“你需要感激的不是我,而是谢冲。从昨天到现在,从你在派出所里见到我那一刻起,就没有一件事是‘碰巧’发生的,你能明白吗?”
高飞的脑袋转不过来,但是他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从曹警官的审讯,到朱方阁的被捕,再到给他找一个容身之处……在这些步骤里,或许都有谢冲的身影
。
高飞把谢冲的手机号和通讯记录都删了,他又不能贸然露面去找谢冲,让谢冲浮于这场争斗的水面之上。他拜托曹警官带个话,让谢冲当心朱家,朱家做事狠辣,远超他的想象。
“好。”曹警官说道:“你好心提醒你的老同学,这说明你还有一丝人情味。”
到了九月一号下午,高飞接到了朱方台打来的电话,他尚且不知道朱家堂兄弟之间闹的矛盾,还以为朱方台是来套话的。
高飞生怕泄露好不容易觅得的隐身处,刚开始支支吾吾,含糊其辞,直到朱方台主动爆料,说他痛打了朱方阁,两家几乎要闹僵了,高飞才稍微放心了。
朱方台说道:“听谢冲说,你受伤了,住处也没了?你在哪儿呢?我去看你。”
“咦?你跟谢冲见面了?”
“嗯,我感谢他的爷爷,到他家里坐了一会儿。谢冲今天下午就要坐飞机回学校了,他很快就要去美国了。”朱方台无不羡慕地说道:“唉,在这个时候,我还挺羡慕他的。以前他用功读书,我还说风凉话来着。可谢冲真能沉得住气,考上北大不说,还成了公派留学生。去外国留学不仅一分钱都不用花,每个月国家还给他好几千的生活费,回来就是外交部的人。看来,读书的确改变了他的命运啊!”
高飞静静地听着。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谢冲过得如此风光,因为谢冲从来都没有炫耀过。这段
时间以来,高飞跟谢冲接触很多,渐渐了解了谢冲的为人。所以,在听到谢冲走上人生巅峰的消息后,他也没有嫉妒,而是平静地接受了。
朱方台催促道:“把你地址给我,我找你去。”
“别了,我现在的样子,我自己都嫌弃。”
“咱俩好兄弟,我又不会笑话你。我当运动员,国家包吃住,甚至连衣服都不用买,我手里攒了不少钱。你要是缺钱,先拿去用。”
“……台哥,心意领了,我已经欠了谢冲的钱了,欠钱的滋味真不好受。我现在找到工作了,我会自力更生。”
朱方台笑道:“你真出息了!你之前也借过别人的钱,那时候就没有压力?”
“因为……谢冲是第一个真诚待我的人……”一说到“真诚”,高飞的喉头就有些哽咽:“虽然他依然讨厌我,但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接到电话赶到医院的人,给我交了钱,并且坦诚地让我以后还钱。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真诚’的分量是很重的,重到我都承担不起。或许他不会跟我做朋友,但他对我的帮助,我会记在心里,我会永远感激他。”
虽然二人没有见面,但朱方台却深刻地感受到,那个浅薄、狂妄、顽劣的高飞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稳而又真诚的年轻人。
朱方台微微叹气:“怎么办呢,我想帮你,你都不让我帮了。”
“我只是说,你不用
再给我钱了。”高飞说道:“如果你有不穿的衣服,还有日用品什么的,都可以送给我。你是我的好兄弟,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
“好,我知道了,我明天要带我爸去北京看病了,我把东西收拾好,晚上给你送过去,跟你一起吃顿饭。”朱方台鼓励道:“没有过不去的坎!咱俩都得加把劲!”
「周末一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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