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已经从龙椅上起身,拾阶而下,来到众人面前,和众人一起观看舆图。武植则往后退了几步,他才不会去凑这个热闹呢。
“啊!真的有这些地方啊!”片刻后,惊呼声传来,众人瞬间炸开了。舆图上,在西北边境线周围,赫然标注有武植提到的这些地方,而且从远近距离来看,确实可以连成一片,真的有可能形成武植所说的那个党项人过没烟峡包围平夏城和我朝几路大军合围聚歼党项敌寇的态势!
“此子妖孽啊!他怎么知道这些舆图地名?而且宋朝修筑平夏城是朝廷于今年三月才作出的决策,他又是如何知晓呢?莫非真的有人生而知之?”
赵煦和众文武大臣彻底不淡定了,看向武植的目光莫名地多了几分异样。
本来众人都是抱着瞧热闹和看笑话的心态,在等他来廷对的,而且赵煦能召见武植还是蔡京拱的火,是他阴阳怪气地说“状元郎有大才,不妨请来商议对策”的,撺掇赵煦召来武植问策,赵煦信以为真了!才有了这个小小八品京官能上朝议事的新鲜事。
众文武大臣都很想看到武植那语焉不详、紧张吃瘪的狼狈样子,可哪知,这武植却不惧场,镇定自若,貌似有备而来,竟能侃侃而谈,提出这样看似高明的计策来,让人大跌眼镜,年纪虽小却不可小觑啊!
赵煦心头也是惊异不已,他不仅诧异武植为什么会清楚这么多的舆图地形和知晓朝廷的机密,也有点心动武植所说的计策。
舆图对于朝廷来说是属于极为机密的,特别是边防城防舆图,更是不能流失在外的,一般人不会有机会看到,朝中很多大臣都还没有机会见到过。武植却能耳熟能详,这是让众人觉得惊异和不解的地方。
“武卿从何得知这些边防要寨?”赵煦也好奇,当即沉下脸,严肃冷峻地问道。
武植见状微微一笑,他就知道会有此一问,便作揖行礼后,不假思索地解释起来:“回禀陛下,此乃吾师周桐告之于我,方得详察。他老人家当年曾游历四方,到过西北边境,现如今在京城任禁军总教头。臣曾问之,故告吾知矣!”
武植把理由推到周桐身上,他就不信赵煦和众人会无聊到把周桐找来对质。
果不其然,赵煦听到他如此解释后仅仅“哦”了一声,就不再询问,赵煦多多少少也知道有周桐这个禁军总教头,但一介武夫,还不值得他去挂怀。
原来如此!众文武百官听到武植的解释后也是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生而知之啊!释然后,众人看向武植的目光瞬间又多了一分轻视,少了几分炽热和敬畏。
武植看到众人的眼神变了又变,心中冷笑,表面却很平静,泰然处之。
在众人议论声中,赵煦又坐回到龙椅上,环顾四周,朝会继续。
“武大人是周桐的弟子,想必也会点武艺了?”片刻冷场后,站于首列的章淳,突然不冷不热地开口道,语带不善。他是首相,百官之首,可今天朝会的风头都被武植给抢光了,他怎能高兴得起来。
“章相明见,下官确实练过,武艺还行!”武植不理会他的心境,不卑不亢的拱手说道。
虽说谦受益满招损,但过分谦虚等于骄傲,所以武植也不打算谦虚了,实话实说就行。
“哦!武艺还行,那言下之意是武大人武艺超群了?不知武大人可否露一手让大伙瞧瞧开开眼?”站在章淳后方的蔡京也耐不住了,接过武植话头,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他也很想看到武植的笑话。
“是啊!武大人露一手瞧瞧,给大伙开开眼!”众人听后也纷纷起哄,个个都不怀好意。
“耍猴呢?还瞧瞧!”武植心中不爽,却懒得回应他们,只是傲然挺立,定定地看向赵煦,一言不发。
蔡京等人看到武植这个小小的八品芝麻官竟然不搭理自己,有点恼羞成怒,恨恨地盯着他,却又不敢发作,皇上还在上面看着呢!
“咳咳!众卿家对此有何高见哪?”赵煦听到蔡京的话,本已有点心动,他也很想看看武植的武艺如何,可当看到武植正定定地看着自己,他连忙按捺下心中的这个念头,转移话题。毕竟场合不对,而且他也不以为然,新科状元郎,一介文弱书生,能有多高的武艺?
“敢问武大人,你如何知晓党项人一定会走没烟峡?而且还围攻平夏城?党项人为何会驻兵于天都山和剡子山?难道你能未卜先知?如若不然那就是欺君!”有些人趁机发难。这段时间,武植风头太盛,很多文人政客都嫉妒眼热了!
“是啊,武大人,你这可是欺君大罪!”有些人开始跟着起哄。
“你傻X啊你!”武植冷笑骂道,像看白痴般盯着起哄的官员。
“你!你……”被骂的官员气得手脚发抖,不敢反驳。
“够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家说的是预测,哪来的欺君?”许将黑着脸,沉声呵斥道。
许将是中间派,虽然也看不惯武植为新党歌功颂德贬低旧党的行径,但他还是比较正直颇有正义感,武植都说了是自己的预测,这哪来的欺君?所以他更看不惯朝中这帮大臣文人相轻的丑恶嘴脸。
“谢过许尚书!”武植闻言,转过身,笑着给许将躬身行了个礼,感谢他为自己仗义执言。心中暗自笃定,这个许将值得他结交。
“武卿这对策听起来不错,众卿家可有别的高见?”赵煦冷下脸来沉声问道。
赵煦心中也多有不满和苦涩。这帮大臣,平日里养尊处优,每到朝廷用人之际就会撂挑子,屁大的主意都出不了一个,就知道狗咬狗不干人事。可作为皇帝他又离不开他们,还得重用着他们,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现在见到武植小小年纪就能提出这么好的对策来,不管能不能施行,他都是很欣赏的,自然要维护一下武植的颜面了。
众文武百官再次听到皇帝问话,瞬间都沉默不语,低眉垂首,犹如老僧入定。他们要是还有退敌良策,现在就不致于被武植这个毛头小子打脸,武植的出色表现倒衬得他们无能了。论年纪,他们都可以作武植的父辈甚至是祖父辈了;论阅历,他们敢说肯定要比武植丰富了许多倍;可论起才气,如今武植才名远播,他们就觉得好像力有不逮了,心中尤为不爽。
老半天,见到没有人应声,赵煦发觉实在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有点恼怒,连忙朝旁边的郝随使了个眼色。
郝随会意,立即尖声高呼:“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见众人无动于衷,他随其喊道“退朝!”
“恭送陛下!”武植和众人躬身高呼。
赵煦在众人的目送下走下龙椅,走向偏殿,慢慢离开,临走前还深深地看了武植一眼,情绪莫名。郝随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待赵煦走进偏殿后,众文武大臣才开始陆续离开垂拱殿。当然是章淳先行,安焘、李清臣、曾布等重臣紧随其后,方到其他人依序离开。武植不动,等着他们都走后才离开。
武植走出垂拱殿,石阶而下,一边走一边向两边当值的宫卫点头示意,众宫卫受宠若惊,也纷纷向他行礼示意。
步入殿前广场,众人都还没有走远,三三两两的分成好多队伍,章淳独自一人在中间踱步慢行,安焘和许将、林希、黄履等有说有笑聚在一起,而蔡京、蔡卞和刑恕说说笑笑地走在一旁,李清臣和曾布、安惇则表情有点阴郁的一边走一边交谈着些什么,其他的人也是三五成群,真的是泾渭分明啊!见到武植走过来,很多人都停下了脚步,侧身看向他,有些开始小声的议论起来,指指点点。
武植见状,一笑置之,一边微笑着朝他们点头示意,一边平静地往前走。这些人都是他的前辈,理当尊重,俗话说的好,礼多人不怪嘛!
众人见他礼节还算周到人也不是很轻狂,心中的不快顿时消散了许多,脸色稍霁,有些人也跟他打起招呼来。
正走着,身后忽然传来郝随那尖细而急促的叫唤声:“章相,武大人,请留步!官家有事召两位!”
武植听罢只好停下来,转身面向正气喘吁吁碎碎步跑过来的郝随。片刻后,章淳也从前头折返了回来。众人则侧目相向,表情苦怪。大伙对于官家独自召见首相章淳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可如今还附带着私自召见了武植这个八品的小京官,闻所未闻,众人都有点不淡定了。
“何事?”章淳低声问道。
“咱家也不知,两位大人随咱家走便是。”郝随摇摇头,他也正纳闷不解呢。他只是知道赵煦回到垂拱殿偏殿的御书房后神情比较兴奋,迫不及待地吩咐郝随把舆图挂上,然后盯着舆图发呆,片刻后就下了这个旨意。
郝随在头前带路,武植和章淳随他走进了御书房。
甫进御书房,只见赵煦正坐在案桌后面写字。见到两人进来,赵煦随之吩咐郝随道:“赐座!”
郝随随手搬来了两个小绣凳,一个放在章淳面前,一个放在武植面前,章淳谢过坐下,而武植也躬身致谢却没有坐,只静静地站在绣凳旁,他可不敢坐,年少也不能轻狂嘛!
赵煦和章淳见到他进退有序的样子,都不禁暗自点头:“孺子可教也!”
“两位卿家,朕召两位过来是有事相商!”赵煦开门见山说道。
“朕细思量之,觉得武卿方才所言颇为有理。然战场瞬息万变,战机也是稍纵即逝,甚为考究将帅之应变。朕虑者,何人可为帅?何人可为将?又该如何调度方可竞其功?”
赵煦说到这顿了一下,看向武植,又冷峻地问道:“武卿还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这个时候,武植方有机会近距离的仔细观察起赵煦来。实际上赵煦才比他大个一两岁,可面色却显得衰老苍白许多,软弱无力,眼神也是黯淡无光,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这个短命的皇帝只有不到三年的时光了,武植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悲凉和感叹,真是造化弄人啊!
正走神间听到赵煦问他,武植楞了一下,随之收起心思,故作沉思起来,答案是现成的,但他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否则不好解释。
盏茶功夫后,他方才有条不紊地说道:“回陛下,臣以为,当可以章楶相公为帅,统领西北大军;可以钟傅、折可适、姚雄、姚古、杨惟忠、郭成、刘仲武、苗履等人为将,各领一路兵马。同时令吕吉甫领鄜延路大军、王文郁领熙河路大军、孙路领环庆路大军等各路从旁协助。臣窃以为,可先广布间谍眼线于坊间,深入敌境,刺探情报,散布流言,表明我军誓死保卫平夏城之决心。其次多囤物资于平夏城,以平夏城为饵,伏击没烟峡,诱敌来犯,则据城而守,调兵回援,援兵于外围以麻痹袭扰围城敌军为要务,敌进则我退,敌疲则我扰。同时暗渡陈仓,主动出击,兵发几路大军突入敌境,抄其后路,伺机歼敌。臣观之,天都山、剡子山均为战略要冲之地,敌寇必屯兵于此,几路大军可围而聚歼之。届时敌寇主力被歼,必会元气大伤兵败垂走,我军可乘胜追击,必可大竞其功,杀敌无数,兼而趁势收复诸多失地,扬我大宋朝神威!”
说到这,武植想了想,又接着说道:“陛下大可宽心,此次党项人犯边,看似气势汹汹,实乃纸老虎罢了,不足为惧,我朝定可胜之退之!”
赵煦和章淳听着武植娓娓道来,刚开始还能平心静气,可到后来越听越惊奇,越听越觉得其谋略不凡,越听越觉得其有理可行,越听越心动神驰,照此方略施行还真的有可能成功退却敌兵。待听到武植说“纸老虎”时,两人都愣了一下,疑惑不解。
“何为纸老虎?”待武植说完,章淳问道。
“纸老虎不是真的老虎,而是把敌寇比喻成纸糊的老虎,一碰就碎。”武植见他们疑惑,连忙解释道。
“哦,纸糊的老虎!好!好!比喻得好!”赵煦听罢不由得开怀大笑。旁边的章淳也不禁连连点头。
“章卿,此策如何?”赵煦看向章淳问道。
“回陛下,此策可行,甚妙!不妨一试。”章淳连忙站起身,想了想才点头说道。他此刻对武植已经彻底没了轻视之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