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落雪断断续续一直下个不停,屋顶上也早已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此时无声,更胜有声。
月上中天的时候,躺在床上的沈况悠悠醒了过来。
在一旁打盹的元大光最先察觉到动静,他随即走向床边,看着醒来的沈况,没来由的笑了。
沈况当下情况还算安好,就是身子虚弱了点,毕竟那是一位五级小宗师实打实的一拳。
躺着的沈况和站着元大光相视一眼,许久不见,无需太多寒暄的话语,就只是相顾而笑。
一切相知与旧识,搁在昨日。
片刻后,元大光开口笑着埋怨道:“上次康竹城一别还没多久,这一回再见就又是生死事。得亏我和老厨子赶的巧,你要是有什么意外,我下回见了师父他老人家非撕了我不可。”
沈况闻言也笑道:“你怎么会在南梁这边?”
元大光一边坐向床边一边缓缓道:“我们掌柜的你还记得吗,叫暮秋,那时候还送过你桂花酒的那位。掌柜的说要来南梁这边继续开酒馆,我自然无异议,所以就跟着来了。”
“无酒客栈的都来了?”
元大光点头道:“垂野、老厨子、掌柜的还有我,都来了。”
“你们如今就落脚在枝江城?”
元大光摇头道:“暂时还不知道具体落脚的位置,我们只是刚好路过枝江城又恰逢初雪便打算在此休整两日,没想到就碰上了你。”
听罢,沈况看向屋子,只有萧湘站在另一边,他随即问道:“乐正客他们呢?”
“他们已经回去了,你放心,安全着呢。”元大光笑道。
沈况闻言这也才放下心来,谁出手救下他们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命还在。
看着沈况如释重负的样子,元大光气笑道:“你俩明明心里怕的要死却还是要逞能,你这稀拉境界还没我高,小心阴沟里翻船。”
沈况也清楚这次差点着了道,所以无奈笑道:“这些事若是没碰上也就算了,既然碰上了哪能不管。都是苦难人,不管实在心难安。”
元大光道:“倒也不是真拦着你,只不过你帮人也要先以自身安全为前提。”
元大光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他理解沈况的所作所为,因为若是他遇上,他也会这么做。
都是说别人容易约束自己难,尤其是在这些事上,以为旁人性命金贵,自己可有可无。
手中握剑,心中犹有,谁又想留下个意难平呢。
元大光最终气笑了,只是道:“也是我没带酒,不然我一个人喝馋死你。”
沈况一时无言,不带这样的。
说来这一次的确他与元大光大意了,念及此,他看向一旁的萧湘道:“这一次萧统的那六名手下行为极其古怪,现在想来就像早就知道了我和乐正客一样,他们既是在守株待兔,也是织好了牢笼等着瓮中捉鳖。”
元大光听闻沈况在对萧湘说话便让出位置,萧湘见状走近几步道:“可能他已经知道了我在枝江城,只是还不清楚我具体藏身位置。他知道你在保护我,所以就利用这件事引诱你出现。”
沈况闻言不置可否,他思量片刻后,忽而想起了那晚救下的那名女子,金慧。
金慧被他救下,又被萧统抓回来,很有可能就是在这来回中让萧统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事到如今,该是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唐承和白曼云能尽快赶来,一切就能安然。
在看到沈况一切无碍后,元大光也便放下心来,他之后与沈况说明了他们下榻的客栈便离开了周府。
有些事,元大光看在眼里,虽不清楚但羡慕的紧。
都说南诏国京都有座桃花庵,求桃花运极为灵验。元大光想着以后无论如何都要走一趟,替他和掌柜的求桩天作之合的姻缘。
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暮娘时,期与携手共游。
念及此,元大光嘿嘿一笑,会的为数不多的几首诗用在这里刚刚好。
元大光离开后,房间里就只剩下萧湘和沈况。
说来也有意思,许久之前在床上躺着的还是萧湘。
萧湘缓缓坐到床边,低头愧疚道:“我该与你说声对不起的。”
沈况直视头顶幔帐,淡淡道:“无关于什么对不起,掺和进这件事是我自己的选择,怪不得任何你,即便没有你我依然会这么选择。”
萧湘闻言看向沈况急促道:“但若是没有我,你根本就不会碰上这些事。”
沈况摇头笑道:“哪有这么多如果,如果事情都可以按照我们想的往好的方向发展,那我们不会遇上,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所以我们该想的是如何处理好当下事,如何应对将来事,唯独活在过去最不值取。”
说着沈况看向萧湘又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且结果也没有太糟糕,那就不需要想象这个如果。”
萧湘听了,沉默无言。
谁人不识道理,终究是在这故事里过不了心里那道关隘。
萧湘缓缓看向沈况,不像是她在安慰沈况,反而像是沈况在安慰她。
心中平复了片刻后,萧湘才低头道:“你没事就好。”
沈况闻言道:“元大光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萧湘闻言慕然看向沈况,欲言又止。
沈况见状摆摆手道:“他的话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他是我师兄自然会为我说话。”
萧湘闻言却是道:“元师兄说的没错,把你牵扯进这件事本身就不该。而且元师兄也没说什么重话,他的意思我明白。”
萧湘说完,沈况接过话道:“听过忘了就好。不过如今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所以等唐前辈他们来了之后这些事就得你们去考虑了,至于怎么解救那些还被关押的女子就是你要头疼的事了。”
说到这里,沈况再次看向头顶那幔帐,像是如此思绪就能飘得极远。
萧湘闻言默默道:“晚间那会儿老师告诉我他委派的人已经联系上唐爷爷他们了,他们赶来这里还需要六日。”
沈况道:“那我就再在枝江城等六天,他们到了我就要走了。”
萧湘闻言看向沈况,原本她还以为沈况可以一路将她送回京城,现在看来那些都不过是希冀。
沈况半天不见萧湘回话,偏过头看向她的时候,发现萧湘正在低头沉思。
沈况笑道:“欠我的那些银子你可别忘了,我穷人一个,别人欠我钱我能一直记着。”
萧湘被沈况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给逗笑了,她没来由的扑哧一笑,而后瞬间掩面不让沈况瞧见。
沈况虽然见了但还是憋着不笑,故作没看见。
说到此,两人相顾无言,各自沉默。
朋友啊朋友,就只是朋友,不牵扯其他。
————
段良六人灰溜溜回到萧统下榻的别院后,只好与萧统道明了事情原委。
原本以为会万无一失的萧统在看到空手而归的六人后怒火中烧,他用力握紧拳头,手中瓷杯也随之碎裂。
碎瓷片夹杂着鲜血缓缓掉落,段良等人也知道萧统极为生气,只是无一敢言。
片刻后,有下人赶紧递来白绢布,萧统随手擦拭手上血迹。
萧统一边擦拭血迹一边开口道:“段老你说那两人来自楼外楼,其中一个还是个修为绝顶的大宗师?”
段良闻言点头道:“回殿下,那人是位其貌不扬的老者,具体身份我也不知道。”
萧统怒极反笑道:“江湖上大宗师就那么几个,还有不明身份的大宗师?”
段良道:“楼外楼底蕴深厚,那老者身份大概只有宫里的那些老供奉们才知道。”
“那后续事怎么处理?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人送走?”
萧统说完,段良等人一时无言以对。
片刻后,段良只好道:“殿下,当下您的安全最要紧。”
段良说完看向萧统,但萧统良久都没有再接话。
许久之后,萧统脸色好转,他看向几人平静道:“段老你们几人也尽力了,都先回去休息吧。”
段良等人闻言虽然面面相觑,但还是听从了萧统的意思各自回了房间。
因为段良身上还有伤,所以冯仁与他一道要给他疗伤。
路上,冯仁看向段良道:“这件事,殿下后续会如何处理?”
段良闻言道:“还能怎么处理,楼外楼那两人若是选择帮助长乐公主我们就只能以护着殿下安全为重。只是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恰好出现在这里,还是有意而为之。”
冯仁闻言起初还有些不理解,不过很快他便反应过来。
他慕然看向段良,段良也随之点了点头。
段良道:“若是所有事,或者说从最一始陛下就知道,那这其中就有得推敲了,而且我相信陛下不可能一点不知道。陛下如今虽然沉迷礼佛,但这国家还是姓萧,楼台烟雨他还是看在眼里的。”
这些是冯仁之前不曾想到的,所以如今听闻心中惊骇不已。
“那我们要不要提醒殿下?”
段良摇头道:“暂时先不要,不要弄巧成拙。”
两人谈话的分量可轻可重,但就不能半点不想。
六人离开后,萧统,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心绪烦乱。
他心里也清楚,这些事归根结底怪不到他们六人头上,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大宗师不是他们可以对付的。但他萧统心里就是不甘心,大好的计划变成泡影,而如今他还无从下手。
————
落雪从昨天夜里就停了,第二日清晨,沈况早早醒来,因为受了伤无法练剑所以他就索性在床上躺着,闲来无事,胡思乱想。
他怕死是真的,运气好也是真的;喜欢管闲事是真的,爱无忧无虑也是真的。
只是这些说不来是好是坏的事,像是都喜欢有个没头没尾的前前后后,最后懒得想了,浑浑噩噩也就过去了。
想管却无力,很多事都是这样。
萧湘早上也起来的很早,昨夜后来她就只是与沈况闲聊,倒是没说太多事,就只是说些心里想法。
萧湘推门进来的时候,发现沈况已经醒了。
怕沈况伤势未愈,所以她特意给沈况端来了洗脸水。
她的右肩还没完全好,端着水盆还有些吃力。
作为一国公主,萧湘还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几分羞赧是真,真心诚意也不假。
萧湘将洗脸水放在桌子上,她转头看向沈况正要开口,沈况却是先一句道:“萧姑娘,水盆你就放在桌子上吧,我伤势已经无碍我可以自己来。”
萧湘闻言便将她正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她只是点了点头叮嘱沈况有事叫她,而后便离开了房间。
等萧湘离开后,沈况下床穿好衣物,虽然胸口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已不耽误他走路了。
之后,沈况用萧湘端来的热水洗了把脸,洗完脸后他神清气爽的走出了房间。
深冬寒气扑面而来却又有一种难言的清醒感。
沈况推门出来的时候,萧湘正在廊道里来回踱步,看到沈况萧湘上前几步开口问道:“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别担心,已经没事了。还有,谢谢你给我端洗脸水,这些事我可以自己来的。”
“我以前受伤的时候也多亏你了,所以做这些没什么的。”
似是相互问完这一句话后就再没了可以言说的语句,两人并排站在廊道内看着远处天边渐渐升起的骄阳,心中万千感慨。
有的人初见生死,躲过一劫便觉得劫后余生。
而有的人在死亡路上徘徊多次,只要没死成便就觉得一切都好。
昨夜城中的那场打斗自然也没逃过城中其他江湖人的感知,所以今日城内对于昨夜的那场打斗众说纷纭,且俨然有愈演愈烈之势。
乐正客今天起了个大早,昨晚他和连雾从周府返回闻人不坏家里的时候,闻人不坏并没有多问连雾身份,但乐正客却是介绍说连雾是他家里人。
一大早,两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时无话。
乐正客这一路走来的做的所有事连雾都看在眼里,乐正客成长了许多,这一遭江湖走的不亏。
乐正客知道他老爹一定会派了人暗中保护他,但却不知道来人会是连雾。因为连雾是他老爹的贴身护卫,与他老爹从来形影不离。
两人如此走了片刻后,乐正客开口道:“连叔,爹为什么会派你来。”
连雾闻言笑道:“还不是担心你的安危,你们父子两一个性子,他怕你会和他当年一样在路上整出什么幺蛾子。”
乐正客笑道:“那连叔你觉得我这一路表现比爹当年如何?”
“别的不说,正经事做的比你爹多。”
连雾说完,两人哈哈一笑,各自意思,各自清楚。
出门前,乐正客说要带连雾出来吃个早饭,顺便让他一下枝江城的风土人情,闻人不坏没有跟过来只是让乐正客回去的时候给他带些吃的。
冷风扑面,却满是清凉之感。
连雾笑着道:“那闻人小兄弟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乐正客闻言笑道:“那是,闻人兄和沈兄是我这一路遇上的最对我胃口的人,寻常人我可不会与他称兄道弟。”
“他们知道你的身份?”
乐正客摇头道:“沈况知道,闻人不坏还不知道。”
“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枝江城?”
“等事情结个尾我就走。”
“要不要银子?”
“给我我就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