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酒楼上的陆异之伸手推开半扇窗,看到街上有一队黑幽幽的人马正缓缓走过。
虽然所有人都穿着黑衣,但他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落在正中那位年轻人身上。
这位霍都督,这么年轻啊。
“看,那些人腰里悬挂着什么。”
“我的天啊,是头,还有头发露出来。”
“还有血,是新砍的——”
街上不时躁动,但旋即恐惧就攥住了躁动,退避街边的人们几乎贴在了墙上,唯恐被都察司看到。
还好都察司的一众人都目不斜视。
有人伸手来关窗。
“别看了。”几个同伴低声说,“真是凶恶。”
都察司,霍莲,梁八子,他们当然不陌生。
不过从外地来的他们见到真人还是第一次。
据说霍莲外出巡查,这是刚回来。
还真是如传闻中的喜好一样,拎着人头到处走。
“这个霍莲真是…..非人哉。”一个同伴说。
陆异之没有说话,眼里微微闪光。
其实这也是势啊。
就如同那日在会仙楼外听到那位大人包了场那般的势。
“朝廷有这种人存在,真是,不幸。”一个同伴摇头说。
文官的不幸。
要被一个如此不堪的人磋磨。
陆异之听到这里,笑了笑,说:“幸与不幸,等我们当了官再体会吧。”
现在那些事离他们还远呢,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还没资格让霍莲来磋磨。
说了这句话,他伸手带上窗户。
“我们质问京兆府的事,太学已经知道了。”他说,拿出一张帖子,“尚书博士夏侯先生邀请我等一见。”
尚书博士,在座的几人神情惊讶,旋即欢喜。
“太好了。”
“竟然可以见到夏侯先生!”
“怎么办?见了夏侯先生应该说什么?我尚书读的不好。”
听到这里,陆异之轻咳一声:“当然是说刘秀才案的事。”
这话让其他人回过神,是了,忘记了,他们之所以能惊动太学,被博士召见,是因为在为刘秀才案请愿。
“记住,到时候我们只是关心刘秀才案,其他的事,不要说。”陆异之轻声说。
否则东拉西扯,很容易让尚书博士不喜,一心为他人的话,尚书博士反而会正视他们。
其他人也明白了,忙忙点头。
陆异之又轻轻一笑:“当然,能见到尚书博士,能让尚书博士认识我们,就是我们最大的荣幸。”
是啊是啊,不管因为什么,尚书博士见了他们,正视他们,他们已经比其他人多了一个机会。
诸生们深深吸气,难掩激动。
“异之,这都是多亏你啊。”一个年长的书生感叹说。
原本还对这个漂亮的年轻人很看不上眼,现在看来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少年俊才不一般。
前几日是这位陆异之提议向京兆府询问刘秀才案,他们的确有些犹豫,怕引来麻烦。
但陆异之坚持要这样做。
且花了一大笔钱,直接见到了府尹。
站在府尹面前,诉此案关系所有考生所有读书人,甚至关系上下官吏察举之责,这让京兆府也不敢慢待,也引来更多的考生关注,一时间京城到处都是议论。
然后引来了太学关注。
现在太学博士亲自召见,他们禹城考生在京城称得上一举成名了。
声望对于读书人来说很重要,对于以后出仕为官更重要。
陆异之说:“这可不是我一人能做到的,是我等齐心协力。”
诸生再次笑起来,举起酒杯,刚要同饮,有陆家的仆从急匆匆跑进来。
“公子,刘秀才的事有消息了。”仆从喘着气说,“是凶杀,刚刚大理寺定论了。”
陆异之还花了钱,京城什么都能买到,哪怕是官府的消息,只要你钱够多。
果然在第一时间就得知消息了。
听到这个消息,在座的几人却没有丝毫欢喜,反而神情遗憾。
这就定论了?
也太不巧了,怎么不等他们见完了尚书博士?
“那我们见了尚书博士说什么?”他们皱眉说。
陆异之端起茶杯,说:“那就说这件案子的警示。”
也是,反正夏侯先生的帖子已经发了,他们去见,夏侯先生总会见,见了总能有话说,刘秀才案只不过是他们的一块敲门砖。
诸人又高兴起来,也来了兴致。
“凶手是谁啊?”他们问陆家仆从。
陆家仆从摇头:“还不知道,还在追查。”
不过也无所谓了,知道刘秀才是他杀,是受害者,也算是能洗脱污名了,凶手,无非是嫉妒贤能或者家族仇怨等等无关紧要。
旁边的仆从想到什么,对陆异之低声说:“公子,家里出了点事。”
家里?又出什么事了?陆异之皱眉,先前说是阿七跑了,现在呢?
“小事,小事,还是小事。”仆从忙说,“是二夫人娘家被抄家了。”
陆异之愕然,阿七跑了,不过是因爱生妒闹一闹,也没什么可惊讶的,但二婶娘家被抄,这可真是太意外。
怎么回事?
仆从低声说:“得罪新来的知府了,老爷说,宁家当吏,手伸的太长,这次被揪住,砍了。”
官吏之争,陆异之也是略有所闻,要么当官的灰溜溜离任,要么当吏的家破人亡,的确也常见。
“他人的事,与咱们无关。”仆从再次说,“老爷是让告诉公子一声,怕宁家的人来求助公子,公子不要不清不楚。”
陆异之点点头。
“异之。”旁边的人唤道,“有什么事?”
陆异之对他们一笑:“家里的事。”不待询问又说,“小事小事。”
的确,就算是亲戚,也是他人之事,与陆家无关,是小事。
只是,这几年家中一向顺遂,小事都没有发生过,最近是不是有点密集?
下一次,还会有什么小事?
陆三公子握着茶杯微微出神。
......
......
京城刘秀才案掀起新的喧闹时,许城的宁吏案已经尘埃落定了。
再怎么盘踞世家,也不过是胥吏,主犯人头一砍,家产抄没,族人发配,就干干净净无声无息了。
城里如今都没人谈论了。
陆康氏听了管事的回报,叹口气,捻动佛珠,可怜可怜啊,心里又松口气,最终没有牵涉他们家。
“那个阿七呢?”她没忘记这个人。
管事这次亲自探看了,就准备着大夫人问,忙答:“还是那样,隔几天在山里捉些猎物去城里卖,这几天又在湖里打鱼,吃吃喝喝的倒是能自给自足。”
陆康氏听到这里,忽说:“我恍惚听宁氏说,她还让她侄子敲打那个婢子呢。”
“宁家公子好像的确跟几个酒楼有纠纷,也被写在案卷上了,但都是常见的做派,那些酒楼去官府告不过是,唉,墙倒众人推罢了。”管事叹口气说,“总不能说,宁家公子跟酒楼闹,是因为对付阿七吧?”
是啊,因为对付阿七所以惹了破门灭家?说出去谁信啊,就是想让陆家承情扶一把宁氏,也不能说这么失心疯的话啊。
所以,陆宁氏也只是跟婆子哭了一声,自己都不信,没有来大夫人这里哀求。
但陆大夫人也知道了,此时听了管事的话,更觉得果然是笑话。
……
……
一阵秋雨后,天气更凉,行路变得更舒适。
许城外大路上,坐着板车的小孩一边用揪来的树枝拍打车轮,一边四下乱看。
“阿毛,坐好,别跌下去。”车前的扬鞭的家人叮嘱。
小孩懒懒应了声,忽地瞪圆了眼。
“牛,牛——会走的牛——”他喊道。
真是,自家又不是没有牛,见个牛有什么稀奇的,赶车的大人不理会,只应和两声。
小孩的喊声还在继续,用手拍打着车:“牛,木头牛,木头牛在走——”
木头牛?在走?真是语无伦次,牛拉着木头吧,家人摇头,小孩说话颠三倒四,他扬鞭催马。
马车加快得得,拉着小孩的喊声远去了。
家人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湖边的山脚下,有一个木头做的牛。
木牛身上驮着几根木料,一个粗布衣裙的女孩儿,牵着牛缓缓稳稳地迈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