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溪不稀罕烟花,她在乎和自己一起看的人,而这人若不在热闹繁华下看向自己,又怎知道她也在看他,实在心满意足。
胤禛又道:“一会儿就该送弟弟妹妹们回宫,你留下闹洞房吧,难得能玩上一天,尽兴些。”
毓溪摇头,说:“我尽兴了,同你一起送弟弟妹妹回宫,别忘了先去接十四。”
胤禛笑着道:“忘了给你说笑话,十四今日去八阿哥府,居然算人情,是惦记着八阿哥将来要还他的,那小东西,古灵精怪的。”
毓溪听着有趣,且这话似乎不陌生,细想一想,记起了帝妃还在畅春园那会儿,弟弟们在书房打架,她进宫去向宜妃娘娘赔不是,事后和小十四一同用午膳,他也说了类似的话。
此刻,夫妻俩对视,明白彼此眼底的意思,他们身在帝王家,许多事不用等长大或经历后才知道,历朝历代无数的例子,都会告诉他们,什么叫最是无情帝王家。
可胤禛惜手足,他疼爱每一个弟弟妹妹,宫里那么多是顾不过来的,但额娘膝下的,他们永和宫里一家子,毓溪也必然倾心守护。
待得烟花散去,宾客陆续告辞,夫妻俩帮着送了几位贵客,七阿哥不敢多留弟弟妹妹们,烦请兄长帮忙送回宫去。
五阿哥要去八阿哥府接自家两个弟弟,说顺道将十四也送回去,就不劳烦四哥再跑一趟。
胤禛刚要答应,毓溪轻声阻拦:“胤禵等你接他呢,说好的事,那么多兄弟在一起,别叫他失望。”胤禛觉着有道理,虽是一件小事,可今日兄弟们都在,五阿哥既然要去接弟弟,他怎好让十四眼巴巴空等,便对五阿哥道:“一起去,给胤禩道喜,再看看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今日横竖回宫晚了。”
如此,他们别过七阿哥,车马踏过夜色,一行人来到八阿哥府,刚好遇上散席,门前人车拥堵,且有外眷男子在,毓溪和妹妹们就没下车,温宪和小宸儿只趴在窗口看热闹。
没多久,胤禛和五阿哥领着弟弟们出来,其他人都纷纷给皇子让道,温宪在马车上嚷嚷:“胤禵,你看你多金贵,一家子人来迎你。”
十四不和姐姐嫂嫂一辆车,不等他反驳姐姐,就被四哥抱上了车,胤禛干脆利落地跟上来,命马车赶紧离开。
他们这里走了,其他人才能接着走,该说的话在门里已经对胤禩说明白,此刻走得匆忙,并非失礼,反是帮了大忙,好疏散人群。而十四上车时还不服气,念叨五姐姐又欺负他,到底年纪小,精力充沛时能上天揽月,一旦累了没力气,贴在墙上都能睡着。
马车一路颠簸,他越睡越香,到了神武门下也叫不醒,奈何夜深了,胤禛不得再入内宫,看着永和宫的太监稳稳抱走弟弟,温宪和胤祥他们都守在一旁,才安心带毓溪回家。
路上,毓溪依偎在丈夫怀里,她也累了困了,软绵绵地说着:“明日一早我就送帖子,待八福晋归宁后,咱们早早去把礼数周全了,没得叫别人赶在前头,就算排不上日子,好歹心意先到了。”
胤禛笑道:“是不是妯娌越来越多,开始觉着肩上担子重了,往后躲不开的应酬,也会越来越多。”
毓溪抬头看了眼,换了个更安逸的姿势窝在丈夫怀里,笃然道:“便是皇阿哥们都娶媳妇了,我也能应付周全,只是往后你不小心见到时,别惊讶我居然还有另一面。”
胤禛笑问:“另一面?”
毓溪点了点头,笑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便是心里气得要疯,我也能扯起笑容,如今那假惺惺的笑,已经能收放自如。”
“毓溪……”胤禛心疼了。
“四阿哥也要学着些,别总叫外人说你冷淡,说你不好亲近,假话说多了,也成了真的。”
“我可不想学。”
毓溪想了想,说:“也罢,若能活出真性情,岂不是天家贵胄里最美的事。”
胤禛笑了,拍哄着怀里的美人儿,温和地说:“困极了吧,换做平日,又该给我说大道理,这会儿居然应下了,不容易。”
毓溪却心底一颤,清醒了七八分,抬起头心疼地看着丈夫。“怎么了?”
“我、我很啰嗦,是不是?”
胤禛却是一吻落下来,满眼宠爱地说:“哪里就啰嗦了,巴不得你一天十二个时辰陪在我身边说不停。这样,待皇阿玛下回封印,我能赋闲时,咱们试一试,白天黑夜十二个时辰都黏在一块儿。”
毓溪害羞了,又轻又软的一拳打在胤禛胸口:“好不正经的人,实在讨嫌……”
马车一路往家去,恩爱甜蜜的小两口,胜似新婚燕尔,而说起来,四阿哥成亲太早,彼时毓溪被宫里嬷嬷再三叮嘱,婚后不得与四阿哥行周公之礼,实在是年纪太小,德妃娘娘不答应。
如今八阿哥与八福晋成亲,要比胤禛当年大好些,郭络罗氏也过了及笄之龄,随府来的长史官和嬷嬷并未得到惠妃的额外指示,便一切照着宫里的规矩来,今晚新人就该洞房花烛,一夜春宵。新房里,八福晋紧张地坐在床榻边,一个时辰前,她因累极了倒下睡过去,被宫里来的嬷嬷叫醒,严肃地责备了她,这会儿还心惊肉跳的,生怕做错什么。
若被训斥也罢了,她不想叫胤禩知道,不愿让他丢脸。
于是胤禩看到的新娘,美则美矣,可浑身紧绷、长眉蹙起,不知是害怕自己,还是害怕这桩婚姻。
但他并不反感,一个在紫禁城里谨小慎微着长大,处处看人脸色说话的皇子,太明白这份不安,再有新娘的出身家世,她的孩提时,一定更苦更彷徨。
从皇阿玛下旨,得知自己未来的福晋是安王府外孙女开始,胤禩就一直在思考,父亲为何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一个背景复杂的儿媳妇。
若说阿玛薄待他,安老亲王的外孙女,身份何等高贵,可若说是厚遇,郭络罗氏的亲爹是判了斩监候的罪人,他的妻子居然是罪人之后。
他甚至在长春宮里亲耳听惠妃对近侍抱怨:“皇帝到底要恶心谁,恶心我吗,又不是我生的,他便是从大狱里找个犯妇来当儿媳妇,也不与我相干。实在好笑得很,儿子娘是罪臣之女,儿子媳妇也是罪臣之女,皇上闹着玩儿呢?”
此刻又想起这些,一身喜服,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紧紧握了拳头。
“八阿哥,该饮合卺酒了……”忽然,喜娘打断了他的思绪。
“好,饮合卺酒。”胤禩提起精神来,不论如何,这一切都过去了,他不必再寄人篱下,从此能为自己做主了。58xs8.com